杨复躺在床上,病了几天终于有些神识。但眼睛却似错乱一样,不停的翻转着。凌乱的意识不断地涌入脑海里,渐渐重塑着回忆。
奇妙的感觉,两段截然不同的记忆,交错却又各自有序的在杨复脑子里浮现。从远及近,不断的延伸着。两段记忆,却又都有着断裂,然后又忽然的重叠在一块。这种感觉让杨复不自觉的颤栗,又帮助着他逐渐的掌控这局躯体。
上一段记忆,自己本不过是个毕业入职两年职员,却在公司团建上,一个跌宕,从高山之巅坠落,记忆因此而陷入断裂。
这一段记忆,这里是周朝,自己名为杨复,是个书生,还是个秀才书生。
记忆里自己有一个相伴为生的父亲,父亲名为杨端,也是个秀才,记忆里父亲总是劝导着自己勤奋好学的理念。或是持书教导,或是持书自读,总之只要看到父亲,他多半便会和书联系在一块,父亲对书的依恋是自己脑海里对他最深的印象。
母亲,回忆里从未有过一刻片刻关于母亲的回忆。包括她的印象、模样,也从记忆里搜寻不到一丝一缕。母亲是生自己难产过世的,脑海里若隐若现的声音提醒着自己。同时而来的,还有心底里一丝莫名的悲怆,这大概是自己的自责。
或许没有自己,母亲就活下来了吧。这是从心底里对自己的责问。
记忆里还有个若隐若现的叔叔,叔叔具体的名字记不得了,但他总让自己喊他‘奴叔’。每次喊他的时候,他总是会用以最诚挚的笑容回报自己,然后轻声念叨着,‘在呢,在呢。’。奴叔和自己父亲的关系很好,好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父亲曾用一句话解释过他们两个之间的交情,‘相识满天下,知音能几人’。大概是他们都是落第的读书人,有着同病相怜的情愫。奴叔的学识也很好的,他和父亲几乎为自己开了个私塾。
奴叔死在父亲前面,没病没灾的死了。
年幼聪慧,勤奋好学,这是小时候别人满口的夸赞,是父亲和奴叔的功劳。自己也不负众望,十二岁那年,自己第一次参加科举,一路通过县试、府试,最终以院试第一的资格,成为了年仅十二岁的秀才。
县试第一、府试第一、院试第一的成绩,又让自己成了‘小三元’秀才。
年仅十二的秀才,年仅十二的小三元秀才。一时间风光无两,就连当年府里的高官都夸赞不已,送来了一副匾额。
‘一门秀才’。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代,这是多么荣耀的事情。
可荣耀也就此终止,杨复废了些力气,扭身看着被摘下来丢在一旁的‘一门秀才’,已经落了不少灰尘了。
成为秀才的那一年,杨复报考了乡试,那是通往举人之路的秋闱。顶着‘小三元’‘十二岁秀才’光环,进去贡院的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站在门口等着‘连中四元’‘最小举人’的诞生。
杨复没能连中四元,也没能成为最小举人,就连所谓的‘名落孙山’都算不上。人们大为失望过后,后又宽宥的认为,只是一时失手罢了,下一次一定会有的。
结果,八年不第,从十二岁到了二十岁。几番不第,人们已经不抱希望,但最起码的秀才身份还不至于致使杨家沦为笑话。最为致命的是,杨复就连朝廷的‘恩科’都没考进。恩科那是什么,那是朝廷白白施舍的功名,那是朝廷对于几番不第之人的可怜。
几年,几十年不遇的恩科,所谓的年仅十二岁的小三元秀才,彻彻底底的沦为了笑柄,当年送匾额的那位官员怕是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一语成谶,这时候的杨家才真真正正的称得上‘一门秀才’。
一门秀才,可真是莫大的讽刺。
几番不第,杨复已经被人们当成了路人,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能证明当年风光的,恰好也就是眼前的‘一门秀才’匾额最为合适。
自己竟然流泪了?杨复抹了抹眼角,有着些许的泪珠。内心涌起一阵苦涩,一些惋惜、一些不甘、渐渐地竟然还汇成不可言状的恨意。
不知怎么的,此刻的杨复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一世自己的父亲,似乎总能在他的身上找到一些感同身受。回忆里,父亲也曾经辉煌过,也曾经是大家一致看好的秀才。可也是因为一场莫名的失利,一个奇怪的转折,泯然众人。
这一世回忆里,杨复能看得到父亲捧着诗书左右徘徊,然后左右求索而不得之下,失落的掩面而泣。也能看的到父亲身着着不肯脱下的儒服,站在‘修身治国平天下’的字画下,一站就是一天。那背影中,总是有股子冲天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