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客人这是又从州城过来了啊,可不巧,今儿小店住满了,您几位要不紧赶赶,也好进城去歇着?”
为首地押车汉子拉着驭马连声喝停,抬头瞧了瞧天色,又扭头征询地看向后面的赶车人,见他微微摇头,便回头笑呵呵地跟胡老汉搭话,“可不成,小子几个拉的沉货,行的慢得很,这时辰往城头赶,怕得关在城外头。”
搭话的汉子看胡老汉面露难色,又赶紧打着哈哈笑道:“咱今儿赶了七十里路,鸡没叫就开始走,现在腿都在打偏偏了,也实在是行不得路了。
“前头咱刚垫了些饼下肚,吃食倒不用劳烦掌柜的,您给行个方便,找个能躺人的角落就成。”
另三个汉子将车停好,也忙不迭的凑过来说些软和话肯求。
胡老汉望望天,又瞅瞅铺外几人身上汗湿的短打,心下有些不忍,又架不住几个壮汉子连番软语相求,犹豫再三,方道:“只歇一宿的话,倒是有那么个地方,就是眼下不太合适。真去了,怕您几位会嫌弃避讳……”
行商贩货走南闯北,遇上路难山陡的时候,野地林间也不是没睡过。
当下几人便连连表态只要有能歇的地方,歇哪儿都不会嫌弃,又怕他反口,急忙急火地便吆喝着驭马将车绕往店铺后院,行动间很是迅捷。
胡老汉无奈,只得苦着脸将铺板上好,又把靠墙的小门虚掩上后,才穿堂过巷进了后院,跟停好车正在喂马的行商们将话讲清:
“不是老汉我为难诸位,确是不大好。家儿妇方逝,尚停灵在那处,小儿又进城采买丧仪未归,无人照看支应……
“老汉也不要您几位支这宿银,只是需得您几位自歇在那屋,可行?”
四条拍了胸脯保证无二话的好汉面面相觑,虽心中打鼓却也皆非胆小怯懦之辈,稍一沉吟便随着胡老汉而去。
蔡店离县城不过五六里路,聚村而居者众,屋舍密集,几人穿巷过栊好一会儿,才从村中段行至村东头,进了一间独门独栋的石彻大屋。
屋中彻有女墙,将尚算宽敝的大屋前后分割成了两间。
此刻外间正烛火通明,映照着女墙前摆放的一架撑杆木床。
那木床在灯下瞧不大清颜色,深色的床杆上挂了白麻帐,帐门往两边撩开着,内里平躺着个妇人,身上盖着床黑面白宽边的纸被,不见其穿戴是甚模样,只是露了颗梳得齐整的黑鸦鸦头颅在枕上。
离撑杆木床的床尾丈远处,挨着屋右墙开了个门洞,上面挂了张连天接地的厚葛帘子,往内便应是大屋的里间。
四个行商不敢多作打量,只匆匆往里一瞥大致瞧清楚了便移开眼,几人先在大门后的香案处皆上了柱香告慰逝者,方才掌灯尾随胡老汉撩帘进了里间。
里间正中连着摆了一排无杆独床,席褥俱全,倒也是个好歇处。
但那前提是外屋别摆个死人。
汉子们赶了一天的长路,实在也是累得心慌,当下也管不了那许多避忌,见得睡处无差,稍与胡老汉客气几句就将他送出屋外,目视其离去便关门进屋,快速脱鞋褪衣倒头就睡,少时鼾声便相续响起。
许是累得过了,也或是同伴鼾声太响,行商中年纪最大的李二却是睡得迷迷糊糊的,头脑昏昏沉沉中还有着一丝清明。
……
陆铭难以置信地站在充当香案的方桌边,看看灯影摇晃中显得阴阴森森的撑杆大床,和那床上明摆着在挺尸的妇人,在里间响一阵停一阵的打鼾声中,神色恍惚,只觉得世事无常,是如此的荒诞,又是如此的可悲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