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八月萑苇。
雨歇停,云深重。山间露浓,消磨了所有血腥。
朱雀坐在车内,博衍在车外幽幽的赶着车。车后还拴着一头灰色的毛驴,颤悠颤悠的往前走。
两人走的并非官道,小路狭窄幽深,偶有飞鸟啼鸣,倒也悠然。
山间恐有匪盗,两人又难得如此的清净,博衍怕贼人打扰,还特意在车角挂了一盏白灯笼,亲自歪歪扭扭的画了一只乌鸦,楚乌阁的标志,无论什么牛鬼蛇神,都是避之有恐不及的。
但林令言怎么看,都觉得是博衍是画了一条长虫,若真有贼人能看出这是个乌鸦,林令言倒要把他招回楚乌阁,这不一定是个什么懂得奇门遁甲的不世出的人才了。
朱雀穿的清凉,车内倒是铺了厚厚的毛毡软垫,她时不时的还掀起帘子把纸包的吃食递给博衍。博衍倒只专心赶路,看都不回头看一眼,朱雀闲的自在,每拆开一包新的零食,都乐此不疲的要拿给他尝一尝。
楚乌阁的训练其实是极为清苦艰难的,朱雀虽然专心情报,但功夫在几个堂主里却是首屈一指,又是管理狠辣有方,每年楚乌阁招募新人,都要她这个情报专家来管教。朱雀的手腕比起玄武这个正了八经的暗杀行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练得不只是他们的拳脚功夫,连口食之欲都死死的严控,烈酒荤腥、甜糯辛辣,想都不要想,连同朱雀自己,那月余的时间里,也是半点油星都看不见的。
可朱雀偏生的最爱吃食。每逢年节,送到朱雀那儿的礼盒,大多都是吃食,张锦记的肉脯、言水铺的蜂蜜糕、柳青阁的素食饼,连白虎家私厨的点心都要捎来几盒特意送给朱雀,玄武常不在京中,也总是个把月的往朱雀堂送些好的吃食。她自己总说,若是不尝遍甜头,岂不是小小的诱惑就足以让人变节,这也是为了维持自己的初心。
朱雀的初心是什么博衍不知,但他知道的是,今日,已经是朱雀把吃食递出来的第八回。去年朱雀在落龙岭坠崖重伤,幸而是雪窝绵密使的她不至于失血太过,这才留下一命。伤愈后朱雀越发的爱吃,但梁大夫也说甜腻过重对她身体康复也是负荷。而今天吃的,未免太多了些。
博衍猛地勒住马,略为愤怒的掀开了帘子,朱雀一脸欢愉的披着袍子靠着吃东西,看着博衍莫名其妙的愤怒一下子被噎住了,车后的驴也正专心够着头上被拴着的胡萝卜,车一停一驴头杵在了车上,在车后不满的叫着。
“水,水,水!”朱雀拍拍博衍,赶快就着水囊中的百果露顺了顺。“怎么了?是不是这儿的风景格外好,要叫我瞧一瞧?”朱雀眯眯笑着略带谄媚的看着博衍装傻,掀开帘子就往车外跑。
“你风寒还没好。”博衍看她翻身就下了车,只能轻微的嘟囔一句,就是说了,她也铁定要下车的。要不是自己拦着,她怕是都要从白马寺一路骑着驴进京了。
“若是风寒这么快就好了,借口不就没了。”朱雀纵身跃到车顶,又轻盈的跳上头顶的高枝儿,负手而立,闭目屏息。“听我的咱俩骑驴回去多好。”
林中安静得只听得见鸟兽虫鸣,土地湿软,却只有他们这一条车辙。看来,还真的只有他们二人。
“我倒也不想回京,”博衍拴好马,把驴头上的胡萝卜直接扯下来塞给它吃。博衍站在地上仰头看着朱雀,“回京之后,无论是玄武,还是凌翊,肯定都会找你的麻烦。”
“连翘之死,身上所有关于我们的痕迹都被清除了,他们是不可能有证据的,”朱雀也暗暗的叹了一口气,“早年凌翊独掌楚乌阁,皇帝分设四部,就是既想要分散阁主的权利,又要四部彼此钳制;凌翊虽然依旧在四部中一手遮天,但对于我这个一堂之主,也是不能随意处置的;难道他要到皇帝面前告我,告我违背阁主意志,没有诛杀王老先生?王老毕竟曾是太学掌学,皇帝也尊崇有加,杀令不是皇上下的,只能是凌翊下的,而这种私用权柄,向来是皇帝的大忌,凌翊怎么会去触这种霉头。最多也就是他下面的人是给我下个绊子,都是玩惯了的把戏,没什么事儿的。”
“那玄武呢?”
“连翘就算这次不死,玄武也会想办法除掉她的。不管她是不是凌翊的耳目,齐光这小子可最讨厌别人盯着他,这回收拾了连翘,我都要管他要酬金呢。”朱雀跳下来,又坐在博衍身旁,一股淡淡的香气扑了博衍一脸。
博衍只觉得自己的脸热热的,在京中朱雀闲暇时也焚些香料,但外出时为了掩盖气息是从来不会携带香包的,这股子香气是哪来的?难不成有人下绊子自己中毒了?他脸色微红,慢慢把左手搭到自己的脉搏上。
朱雀又转脸看向博衍,一张脸几乎要撞上他,博衍整个人几乎都要缩进了马车里,“倒是你,凌翊的义女对你可是青眼有加呢,我还没问你……”
“不必问,”博衍急忙打断朱雀的话,自己的脸好像更热了,脉搏也变得越发有些乱了,但不是中毒的脉象,那是朱雀自己的香气?博衍红着脸把袍子扯出来直接塞进朱雀的怀里。“不,不必问,你做什么我不会去问,但你要做的事,需要有我。”博衍看着朱雀的眼睛,又转脸看向前面。“快穿上。”
朱雀把袍子披在身上裹了裹紧,“今日到不了京城的,路上无聊,我同你一齐赶路吧。”
“你还是进去坐着吧。”
“车里太憋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