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娘几乎喜极而泣。她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狂跳的心脏,向后退了两步,双膝着地,双手扶额,郑重地一礼到地。
卲员外安然地受了这一礼。他静静地看着匍匐在地的梅娘,看着她纤细的背部因激动而随着呼吸起起伏伏。卲员外的双眸中映动着小小的两点烛光,晶莹而飘忽。半晌方道:“不必多礼。这些年也受你照顾良多。”
梅娘亦不再多话,膝行向前,要为卲员外擦脚。卲员外柔声道:“你手伤到了,别沾水的好。”停了一停又道:“这里有宝亮。你今日不易,早点回去歇息吧。枫桥渡突发的暴乱,怕不是一时两日可以平息得了的。我也要好好捋一捋思路才行。”
梅娘的手悬在半空,一顿:“您是说怕要波及四周府县?”
“风雨欲来啊。”卲员外叹道:“只怕以后这水上的日子也不太平了,我大概也不会常来这一带了。你们好自为之。”
梅娘张了张嘴,末了只是轻轻道了声谢,便起身告辞去了。
臻儿听到此处,不由得舒了一口气:“我就说梅姨不可能是坏女人。这个卲员外看来也是个不错的人。”他没有意识到的是,他选择性的忘记了梅娘以前和卲员外的交往。
但这都没关系了。臻儿自以为解了心结,一时神清气爽,正要离开,忽然听到舱里宝亮的声音:“老爷,这次暴乱不像是偶发的。从挑动民众,到迅疾蔓延,甚至拿下县城,不过转瞬之间。而且…我听到有人喊‘开仓放粮’。”
“嗯……”
“老爷,咱们刚刚到手的粮食怕是没了。”
“我已经想到了。我们再去两湖。总要及早筹到粮食,在那边断粮之前运过去才行。”
“可是银子呢,老爷?少东家他们可是回北面去了。那边自产的粮食只够四,五个月的。弄银子,买粮,再重新安排海运,时间可是紧得很。再说他们下手也太狠了些。我倒是可以单独干一票大的,保证不伤天和。只是运银子或是东西出手都需要人手……”宝亮有些担心,同时也有些跃跃欲试。
“无妨,不用他们。我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主意。晚上我再好好理顺一下细处。”卲员外的声音还是那样波澜不惊。
“哎,其实这民乱也不是什么意外之事。今天随老爷去县衙的时候,那县令就正在坐堂逼税。才进大门,就听到里面惨叫之声。属下趁他们向老爷献殷勤之际,靠近大堂看了一眼,虽然看不见里面的样子,可是台阶上都是大滩的血迹,可见是用了大刑的。如此不择手段地紧紧相逼,民怨沸腾,不出事儿才怪呢。”
“内忧外患啊。”卲员外不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面孔,眉心微皱。
“还不是朝中出了奸佞!”宝亮气愤地说道:“数次北伐征边,不过是把边军一波一波的送上去添柴火。多少将士就那么白白的送了性命。他们还以此为名加税征粮,逼着百姓出人出马出皮革。老爷,你说,小皇帝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宝亮努力压低着声音,听起来更像是个受伤的野兽。
“宝亮!”卲员外喝住了他,向着窗外一使眼色。宝亮凝神一听,立时不动声色地向出舱去查看。
臻儿正听得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忽然舱中一静,紧接着是开舱门的声音。臻儿一怔又是一惊,意识到他听得入神,竟忘记了屏气敛息。想跑却是迟了。船在水上,他能跑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