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念园的灯火久久未熄,程念平喝多了酒,遣开了下人,独自在小若儿的空房间坐着,宋子耀的鼾声依旧震天响,在隔壁的房间起起伏伏地响着。
“中秋节快到了。”程念平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起身披上衣服,慢慢走到门外,月光清冷,秋风微凉。
杜凌尘死的实在突然,他盯着一片被风卷起来的落叶,陷入了沉思,从华子衿匆匆跑来把小若儿接走的时候,他心里就感觉不对劲,可是华子衿把小若儿带走之后就启程去山里闭关了,连寒冥观都是由他的弟子在打理,也实在没处去问。程念平好生懊恼,听着屋里传出来宋子耀的鼾声倒是教他安心了些。记得杜凌尘死讯刚传回来那会儿,宋子耀简直疯魔了一般,要不是孙老六早有准备叫几个兄弟来看着他,他怕是会闹到皇帝面前,去质问杜凌尘为何死无全尸,为何只剩下一个带血的头盔。现在也有好几个月过去了,他倒是过了要造反的气性,只是最近和先前虎骑军的弟兄联系又密切了起来。
“先这么过着吧,”程念平打了个哆嗦,他抱着胳膊退回了房中,想起前几日回府时父亲冷淡的脸色和主母亲切到虚伪的态度,不禁又添上了几分冷意。“二更了吧,该睡了。”他望了望窗外渐圆的月亮,仿佛是在劝说着自己。
程念平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他不过是程家的庶子,主母早年跋扈,不许程都督纳妾回府。程念平的母亲又是个性格泼辣有主见的女人,只是出身差了些,虽然早早就和尚在读书的程尚奇相识相爱,但还是没能嫁入程家。程念平就在母亲开的小酒栈长大,看尽了人间百态,也就养成了他和顺隐忍的个性。母亲去世后,他便当了酒栈,买了念园在郊外独自生活,就算认亲了也很少回程家。如今程家得了消息,知道他与被废后的杜凌尘有过些许接触,便对他更是唾弃无比。【打算有一个铺垫的,但是实在不知道这个伏笔成不成功,憨憨落泪了。】
这一夜不只是程念平一人难以入眠,乐伎司后边的凝香阁里,享受着贵宾待遇的丛艾迟迟不能入睡,自从几个月前杜凌尘的死讯传回来时她失手拨断了琴弦后,她就一直装病,不再面圣。她从各方面打听当时的情况,所有的信息都指向了阿骨勒和苗山寨的蛊师。她想亲自回到苗山楚地探听虚实,可是从父亲那里得到的消息却是否定的。进宫面圣的确是能叫她探听到更多的消息,她暗中劝告自己,不知不觉沉沉地睡了过去。
南魏九年的中秋节过得惨惨淡淡,就连花灯会也只是蜻蜓点水般地稍微庆祝了一下,九月很快就到了。
“杜氏的丧礼已经定下来了,钦天监做了星盘,就是九月廿二。”这天下朝,赵书黎跑到胡相旁边,避开了众人的视线。
“按照将军礼预备的,礼部早已安排好了。”胡相也懒得搭理他,这赵书黎向来是喜欢添油加醋撺掇别人去圣上那里上书的,他一把年纪兢兢业业撑到现在,可不想招惹闲事。
“胡大人啊——”赵书黎还想说什么,胡相仿佛脚下生风一般嗖嗖地不见了影子,简直年轻了二十几岁。赵书黎气得山羊胡子直抖,恨恨地背着人啐了一口。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杜氏虎符将军杜凌尘,卒于西南,葬在山林。念其御敌英勇,为国捐躯,追封冠军忠勇侯——”丧礼按照军礼形式,一品丞相的礼节进行,宁华殿下一片悲戚戚,到场的大多是虎骑军的残将,宋子耀站在最显眼的位置,按照草原部落的习惯在头上缠了白布,身后大汉清一色戴着孝:将军如父啊,杜凌尘虽是一介女将,可是关怀将士之类的事情也从不含糊,易水寒闷闷地站在宋子耀左边,眼睛里满是血。华子衿可算出关了,和程念平站在人群后头,二人皆着一身素色道袍,宛如误入凡尘的世外高人。华子衿神色淡然,仿佛行丧的并不是他的挚交好友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生活凄惨的香客。程念平面色苍白,老是要往华子衿身上倒。华子衿一边时不时搀扶一下程念平,一边频频回头望着远处的城楼,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丧礼虽是按照极高的礼数来参办的,但是结束得却十分仓促,宋子耀算是把他虎骑军剩下的弟兄凑齐了,一群大汉浩浩荡荡地晃荡过长宁街,撞进风马酒栈,店小二和店老板哪见过这么多人,还以为是醉鬼喝多了聚众闹事,险些吓得躲在柜台后边不敢出来,还是程念平费了老大的劲从人群中挤过来点了小菜掏了酒钱。
“将军的丧礼那么大阵仗,可最后也没见着皇帝出来。”开口的是之前代管虎骑军的孙老六,本来就喝得有些醉的他又猛灌了一口酒:“明摆着就是哄着弟兄们,不走个形式怕咱们闹事儿。”
“六哥少说两句吧。”一旁稍微白净些的小哥道:“万一被什么有心人听见拿去做文章,虎骑军现在本来士气就弱——”
“住口!谈什么士气弱不弱。”一个留着宋子耀同款络腮胡子的红脸壮汉一摔酒碗:“要是之前俺们弟兄有点骨气有点力度,早就把老大从这鬼地方抢回去了,”他怒气冲冲地说:“老大带着虎骑军南征北战那么多年,逍遥自在惯了,倒是被他抓去做了皇后,成天在四方院子里受气。”这红脸大汉算是宋子耀的堂弟,名叫宋安庆,是个百发百中的弓箭手,能在百步开外射中黄羊的眼睛。在虎骑军的队伍里,除了宋子耀和孙老六,他算是第三个鼎鼎有名的人了。二人交情颇深,常常一起骑马射箭,杜凌尘的箭术也在一起打猎的同时突飞猛进。如今挚友去世,丧礼寥寥草草,他却无能为力,只能对着他堂哥和弟兄们发发牢骚。
“连个囫囵个的尸体都没留下来,”孙老六突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当年大哥说了,死了要像草原人一样天葬,干干净净跟着草原鹰飞到腾格里——”【!!我带入的是狼图腾看过的情节,但是狼图腾里是喂狼,我不好搞太明显毕竟咱是虎骑军不是狼部队,草原又有天葬的说法,没有任何不敬的意思!】
“别说了别说了,都喝醉了一会儿闹起来没法收场——”宋子耀很罕见地没有喝太多的酒,小二新送来的酒是他很喜欢的“红尘醉”,他也只是略微沾了口,就放下了酒碗。程念平面对着一群酒鬼倒是比店小二和老板自然的多,毕竟也是从小在酒肆里长大的人,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只是他今晚看上去有些心事,比平时更加寡言少语。
昭庆宫今晚的气氛比平时紧张了许多,不是为了哀悼杜凌尘,而是因为苏顺仪。
“本宫听说,先杜氏的丧礼是你催圣上促成的?”杜灵霄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苏顺仪,美目流露出轻蔑和嫉恨。
“娘娘息怒、”苏顺仪向来打怵和皇后交集,如今又是孤身一人被带到这昭庆宫,又被安了这么个罪名,吓得是瑟瑟发抖,连大气不敢出:“臣妾不过是人微位卑的小角色,怎么可能撼动圣上的心思——臣妾万万不敢啊——”。
“少给本宫装那副柔弱无力的样子。”杜灵霄的桃花眼中迸出恶毒的光芒:“谁没有仗着年轻貌美在圣上身边紧着献媚巴结的时候。”
“……”苏顺仪不敢言论,只是一味地磕头、掉眼泪,毕竟此时既没有静妃照看,有没有殷祉明给她撑腰做主,能不能在皇后盛怒下撑过今晚,都是个悬念。
“翠琴——”杜灵霄看见这是个只会掉眼泪的木头脑袋,便心烦意乱道:“送顺仪到本宫阁楼上的佛堂‘跪着’,‘跪’上两个时辰再问。”她朱红的嘴唇一撇:“翠宁,去请柳贵嫔。”两个丫鬟一边忙不迭地应着一边退了出去,苏顺仪惊恐不已,换做是宫里的谁,听说要去皇后娘娘的佛堂跪着都要吓得腿软,只可怜这苏顺仪是孤身一人来见皇后,这会连个能求救的人都没有,只能盼着她那留守在宫中的丫鬟碧月能机灵些了。
“柳贵嫔到——”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柳贵嫔的脚步便踏进了昭庆宫。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这是杜灵霄被关在昭庆宫的半个月来,柳贵嫔第一次踏进昭庆宫的门。
“呵,还道什么万福,”杜灵霄冷笑道:“你当真以为本宫被圣上禁了足就再也不得翻身了?”
“皇后娘娘息怒——”柳贵嫔是聪明人,见着杜灵霄怒气发作急忙跪道:“臣妾并非有意疏远娘娘,能在娘娘身边伺候,沾沾娘娘的福泽才是臣妾的幸事。”
“你倒是会说。”杜灵霄双眉一挑,冷哼道:“本宫也不怪罪你,只要你给本宫想一个好的法子。”
“皇后娘娘肯信任臣妾,便是对臣妾的恩惠了。”柳贵嫔道。
“给本宫想个法子把苏顺仪替下来。”杜灵霄一皱眉,旁边的翠琴立刻知道要来给她揉肩了。
“娘娘的意思是,替下苏顺仪?”柳贵嫔迟疑了一下,反复确认杜灵霄的意思,毕竟现在能和苏顺仪的宠爱相媲美的,只有那东洋来的骄纵美人樱顺仪了,偏偏两位都是杜灵霄的眼中钉,肉中刺。
“蠢货——”杜灵霄刚刚合上的双眼猛地瞪开:“皇帝左不过是图个新鲜,当务之急是要把注意力从那贱人身上转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