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怀当年流落东源战场,在一尸体上找吃的,却因为饥饿晕倒,是席玉发现了他这个喘气的,从老远的地方端了一碗水过来,将聂怀救活,并带回了家。
当时聂怀不说话,席玉是个心大开朗的孩子,便老实逗他开心,说些笑话给他听。
两个孩子在一起,渐渐相熟,席玉大两岁,便当自己是哥哥,一直在一起生活。
吃在一起睡在一起,感情自然不必说,聂怀才敢将自己最贵重的东西给席玉看,席玉也的确遵守诺言,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连自己的父母姐姐都没有说。
“你再说一遍!”
聂怀站了起来,喉咙堵了一块大石头,努力吞咽。他弓弯着背,打算看清席玉低得看不见的面容,像一个后背吊着的人等待死亡的降临。
“当年我偷了长命锁…………”
“你混蛋!”
聂怀一脚踹在席玉的肩膀上,后槽牙咬着一块舌头,胸口闷起来。
冷静!
在场这么多人,聂怀咬着舌头留存一丝理智,掉头就走。
他不能呆在这里,否则他不知道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一定要冷静,冷静,冷静……
一边走一遍这样告诉自己,后面跟着一个宦官。
其实,席玉的话没有说完,肩膀上的疼痛让他异常清醒,他知道,后面的话说不说,都无所谓了。
白色衣服沾着聂怀的一个脚印,引来不少官员讽刺幸灾乐祸的眼神,碍于德宗帝端坐堂上,他们谁都不敢有所动作,连笑都憋在心里。
席玉的肩膀上有两处箭伤,被聂怀一脚踹裂开,艳红的鲜血染红了白色锦袍,血迹迅速扩大,德宗帝登时站起来,小跑着来到席玉面前,拎着龙袍盯着那血迹看。
“太医!传太医!”
后面方角大声叫喊,角落里的宦官极速跑了出去,太子这才发不对,跟着守在德宗帝旁边,看什么情况。
德宗帝转头说:“退朝!”对太子说:“你也下去吧。”
跪拜退朝,井然有序,却很多目光落在那被血水染了大半条胳膊的席玉,转头之中,各种表情,有惋惜摇头的,也有开心雀跃的。
德宗帝摘了皇冠扔给方角,就去解席玉的衣服,问:“这是怎么了?”
虽然他知道聂怀的功夫卓绝,但是席玉的武功是王初教的,有多少实力他是知道一些的,怎么也不会一脚给踹得血流如注啊!
方角放下皇冠,带着一个宦官,端着炭火走过来,放在席玉旁边,外面的锦袍便脱下来,里面层层绷带绑缚着,德宗帝粗壮苍老的手颤抖了下。
席玉右手扶了下左肩,说:“没事,瓮城打仗的时候中的箭伤,裂开了。”
“带着伤打仗,你们…………真行……”
虽然已经知道席玉不是的儿子,但毕竟教养了十几年,那十几年的父子亲情不是假的,来自一个老父亲的埋怨便开始了。
“你们,能以一挡千?以一当百?”
脱了那血红的白袍子,眉头拧得疙疙瘩瘩的,太医这才背着一个药箱,弯着腰,摇晃着白胡子跑进来。
老父亲的埋怨继续:“那么多将士呢,既然受伤了就不要去碍事,这要是伤了要害,胳膊可就不能要了!”
太医打开药箱,席玉脱下染血中衣,整条肩膀被包得严严实实,染满了鲜血。
这要不是聂怀那一脚,还真看不出来席玉受了这么重的伤。
太医剪开了那些白布,方角拿了一件陛下的常服给席玉批身上,又将剪下来的血布赶紧收走,省的陛下看着心疼。
但还是挡不住老父亲碎嘴埋怨:“伤得这么好几天了,还流这么多血?说,是不是很重?”
旁边就是太医,说不重就是欺君之罪,席玉挠了挠头,说:“不重,伤得真不重,这是两个伤口,挨一块看起来挺可怕的,其实一点都不深。”
太医说:“的确是两处,一个贯穿伤,一个见着骨头了。”
席玉:“…………”
老父亲抬手打算揪耳朵:“你…………”
但看在那箭伤狰狞,血水直流的,就把那口气给咽回去,坐在地上看着太医给那伤口又缝了几针,席玉就低着头咬牙,脸皮额头一下下抽搐着,没吭一声。
包扎好了,方角伺候席玉穿上衣服,又端上一碗姜汤给他,还弄了些小点心,给德宗帝和席玉各拿了一个垫子,就坐在朝堂大厅里。
德宗帝问:“打仗怎么样?”
席玉答:“惨。”
战场上的事情,你死我活,不会有一丁点的情面。
如聂怀怎样,在东源掌握天下兵马,到了阵前,还不是手起刀落,尸横遍地。
德宗帝端详了席玉好几遍,又说:“你瘦了,也黑了。”聂怀那小子也瘦了,老父亲没说。
瘦了的聂怀骑着马从出了京都,冲着信州方向狂奔,在三五天的就能到东源地界。
到了昨天他们休息的客栈,见到齐元你跟宫玉堂,才发现,自己竟然从早上到中午,一口水,一口饭都没进,当下叫了两只鸡,两斤牛肉,疯狂往自己嘴里塞。
不得不承认,聂怀被吓着了。
知道席玉是皇子的时候,他还牛掰的冲着席玉吹牛:“哥你小心啊,在东源兄弟杀了不少皇子呢。”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就是个傻……逼二货没脑子的瘸腿马。
吃着吃着,摸了摸怀,那长命锁还在,刚刚也不是做梦,怎么就不来一个响雷劈死自己呢?
还皇子,说什么他也不能信啊!
还有席玉,他竟然被逼着说这长命锁是他偷的!
在一块这么多年了,怎么从来都没听他提起这回事儿?
忽然给来这么一下,太突然了。
他一边吃一边想,整件事情好像真有迹可循,但推敲下来又找不到一点线索。
齐元跟宫玉堂看着自家将军在发神经,却不敢多问,只能趁着他出神的时候,偷一口肉吃。
“敬娄!”聂怀叫了声,问:“你家王爷像不像野孩子?”
宫玉堂立马摇头。
席玉虽然不是在宫里长大的,但是举手投足,行事言辞,都透着皇家的大气沉稳,还才能出众,政绩斐然,最重要武功还好,禁军统领都打不过他。
宫玉堂越想越崇拜,说:“王爷是天底下最好的王爷。”
聂怀又问齐元:“你家哥哥我像皇子吗?”
“啥?”齐元高高扯起上嘴皮,嫌弃的上下打量了聂怀几个来回,问:“您这是…………又想屠戮皇家了?”
屠戮皇家最好的理由就是夺嫡,而夺嫡最好的身份就是皇子。
没毛病,他哥又想搞事情了。
聂怀自己也这么觉得,他要是个皇子,绝对搞事情搞得飞起,把那些他看着不顺眼看着他不顺眼的家伙全都欺负一个遍,还必须让他们给自己干活的那种。
就像东源的风家,打残了家主怎么样?
还不是老实巴交的掌管暗门,好好的做事情,忠君报国的,一样也不少。
不行,这事儿就像卡在喉咙的鱼刺,要不给他拔出来,或者咽下去,不行,绝对不能咽下去。
聂怀扔下那两个小崽子,自己骑马又回了京都,一定要找人把这事儿给说明白了。
马是快马,一路上没有停歇,直接到了皇城门口。
可惜天已经黑了,当值的禁军锁了门,见聂怀回来,值得跟将军抱歉,皇城不能进,除非陛下召见。
聂怀急,等不了禁军通传,拴好了马,借着城墙上一个角落,带泥的靴子从下往上留了一踹脚印,就上到了城楼上。
上面的禁军刚要说什么,聂怀一把捂着人家的嘴,说:“别叫,不然给你扔下去!”
面前就是几丈高的城墙,聂怀凭空上来,让禁军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