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
2015年3月,在这个寒冷的初春,我和林然正式分手了,而几乎与此同时,我收到了思诺文化科技公司的实习工作邀请,即将作为游戏本土化实习生入职,简单直接的说就是一个帮助游戏设计师搜集并翻译海外的游戏资料,隶属策划部门。一场比失恋更加声势浩大的离别正在靠近,即使现在校园里大四的学生们早已经寥寥无几,但悲伤并不会因此递减,而是像三月的柳絮一样悄无声息地漂浮在冰凉的空气里,引起一阵接着一阵难以抑制的咳呛和喷嚏。我大学最好的朋友张张和乔乔也都开始了各自的工作生涯,乔乔和我一样选择了一份普通的文员工作,而张张毅然决然地决定为自己的梦想拼搏一次而早早就开始了东奔西跑见剧组,日夜颠倒演戏的演员生涯,生活似乎正在经历一场洗牌,我们都来到了生命的另一个起点。
A城拥有这个世界所有的超级大城市特点,繁华的商业中心,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便捷的公交地铁线,塞满汽车的公路,手拿着咖啡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此起彼伏的汽车喇叭和引擎发动声,混着泥沙和奇怪气味的自来水,包裹着不知名粒子的空气,连绵起伏的扎眼玻璃墙面以及彻夜轰隆的夜店。在这座城市里,安静是昂贵的,尖叫也是。
思诺文化科技公司是个年轻的公司,成立不过短短七八年的时间,听说老板在大学期间便开始白手起家,所以年纪不大,没有结婚,长相出众,斯文优雅,是所有家有女儿的母亲眼中的金龟婿,也是许多年轻女孩子或怀有野心的成熟女人的心中的如意郎君。不过我还没有见过他,只知道他的名字叫陈皪,是个用中文拼音无法拼出来的字,后来上网一查才知道已经被简体字删除,后来听张张说,这是因为他的母亲是香港人的缘故,“皪”取其纯白之意。张张似乎对他的事情十分了解,非常崇拜,认为他是为数不多的称得上年少有为的男人,明明是个富二代却不依靠父母白手起家,长得也好看,甚至还“过分”地请求我偷偷拍几张他的“私照”发给她,不过因为我进公司的时候他正巧在国外出差,大半个月都没能得见其真容,好奇心也被一日一日的无休止的工作悄悄消弭。
说起来,能得到这份工作实在出乎我的预料,因为我对游戏一窍不通,是个外行中的外行,而此公司虽然资产比不上大企业却也名声在外,所以一开始并没有抱太大希望,会投递简历也不过因为我所学习的日语专业,而这份工作上有部分内容算得上专业对口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发了简历——其实对于工作我并不拘泥于专业对口,毕竟我并没有成为翻译家的理想,而且自认资质平庸,安于现状,只想在风起云涌的国际大都市里做一只追随大众潮流的沙丁鱼。然而越是没有目标和理想,却越容易在社会这个纷繁复杂的万花筒中迷失,我开始渐渐发现我无法回答面试官提出的许多问题,比如事业方向,工作计划,我也渐渐地在不断地被质问中开始思考这些问题,当然在我确定实习工作之后我仍然没有找到答案,能进入思诺,是一份意料之外的惊喜。
说到游戏公司,一提起来能想到的最大的特点或许就是无休无止的加班,对此我自认已经做好准备,但幸运的是情况比我想象的好得多,除非项目时间紧迫,基本上人人都是准时准点上班,后来听前辈讲才知道大老板更追求办事效率,主张“Life work balance”,所以除非必要,没人留下加班。“果然是在外国文化浸淫下长大的孩子啊。”26岁的前辈老罗这样评价28岁的陈皪,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觉得是不是哪里不对?
我的工作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毕竟相当于是个助手工作,各种琐事一大堆,张张将此称之为“职场菜鸟必经之磨练”。除此之外,由于本人实在缺乏游戏经验所以经常被开发部门抓去体验游戏,美其名曰“深入学习和掌握公司产品”,我也因此在各种游戏场景下“战死沙场”,搞得我身心俱疲。不过我并不心甘情愿就此在“菜鸟”的路上躺着,所以在前期的工作中确实努力学习了一番,效果如何不说,起码翻译起那一堆游戏资料的时候是越发得心应手了,并且我开始意识到游戏人物,故事和背景等脚本创作重新点燃了我对于创作一个故事的兴趣——大学时代有一段时间我非常热衷写小说这件事,始终没有完成一部像样的小说作品而选择放弃。我开始觉得也许有机会能够继续自己成为一名作家的梦想,于是便开始有意识地在工作之余明目张胆的学习创作方面的知识——互联网公司本就比传统公司更自由,而“思诺”简直是自由得“无法无天”,算是在日积月累中摸索到了一星半点创作的门路。但就像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技能一样,还需要持之以恒的实质性的锻炼,而在这期间,我开始感到焦虑不安,总觉得时间像箭一样的过得飞快——这是我在走入职场之后的第一个大发现,曾经那慢而悠闲的时光彻底成为了过去,而我的成长的进度却像蜗牛一样慢,虽然在前辈们眼中我依然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学习甚至挥霍,但依然无法抚平我的焦躁,也许就像张张所说——张爱玲说过出名要趁早,我已经比别人晚了十几年了,怎么能不加倍努力。因此我恨不得把时间掰成两半用,几乎每天都加班到夜深。
这一天,我终于完成了“初级阶段”的最后一次加班,已经是晚上十点,平时吵吵嚷嚷的办公室鸦雀无声,巨大的落地窗外是A城最著名的高塔,塔身通体闪耀着五颜六色的灯光,一条大河蜿蜒而过,璀璨的灯火无声地守候着整座城市,那寂静的姿态仿佛千百年前就一直存在。很多时候有些东西有些地方并不需要发生过什么只要存在便足以让人感动,那一刻,窗外的万千灯火的寂静悄无声息地让我的内心翻涌起一股莫名哀伤的情绪,让本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关灯离开的我驻了足,我忽然很想在这个寂静的深夜的办公室,好好地看一看这座车马喧嚣的城市。灯光里,有白色的光芒滑落。下雨了,我想,直到听到身后的传来脚步声。
来者是一个一身西装,面带倦色的年轻男人,很明显应该是急匆匆赶过来的,打理的很好的头发已经有些凌乱。
按理说,大半夜在办公室里突然出现一个男人我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应该要感到害怕,但事实上并没有,我的心里有一种感觉,眼前这个男人或许就是张张口中的“年少有为”,我的老板,陈皪。
然而,为了确认这一点,我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好,您是?”
“怎么这么晚还没下班。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回家很不安全。”我的话还没有出口,便见他的嘴角淡淡地牵出一抹笑容,说。
不必再问,这句话已经证实了我的猜想。
事实上,我很多次的想象过这个传说中的男人的样子,想象过见到他本人的时候的情形,没有一种是像现在这样,狼狈。
大概因为是游戏公司的缘故,公司里女生不多,除了前台,人事总务以及像我这样打杂的小助理之外清一色的全是男性。年纪大概在二十多到三十岁之间,而且据老罗说——没错,又是他,他是公司一众直男中唯一一个妇女之友,以“少男心”收获了一众女生的友情——公司里百分之七十八的女生都是慕大老板之名而来,翻译成人话就是都想嫁给他,而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二是来公司之前没听闻过他名声的孤陋寡闻的我和五十多岁的保洁阿姨。
他说当初我能顺利进去公司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来面试的人里面只有我不是慕大老板之名而来,而他们当时正需要一个不是绕着陈皪转的女生来做这一份并不重要的文职工作。
就这样,我意料之外地得知了自己能够进入“思诺”的原因,尽管这理由并不令人愉快。
现在,在我眼前的陈皪,站在一整排长管白炽灯浓重的灯光下,灯光耀眼,刺目得几乎要让人看不清灯下的一切事物,但其实他此时此刻脸上的甚至一点点细微的表情我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只不过我的大脑里仿佛也照着一盏一千瓦的大灯泡,灯光在我的大脑里升起了一冲浓重的白雾,带给我一种看不清晰的错觉。如果你曾经一个人在某个空旷的地方带到夜深,也许不必到夜深,只要一个人,而周围长时间陷入一片寂静的时候,忽然在你眼前出现一个人,或许就会明白这种感受。当然当我意识到这种错觉的时候,我自然便能轻易地拨开了这重重迷雾。我下意识地眯起眼睛,悄悄地打量着他。当他的那双眼睛,浓重的如同深夜的森林一般在无边夜色中带着寂静之声的眼睛走进我的眼底之后,我确定了张张的话——他是那种光凭长相就能扫荡大半个娱乐圈,和吴彦祖比也毫不逊色的男人,而且气质卓然,温柔斯文,业务能力出众,智商情商爆表,如果被包装成明星出道准能大红大紫,哎,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的确不“虚”。
不过,我从不怀疑张张的眼光,她是我们学校里出了名的眼光刁钻,对男人尤其地吹毛求疵。我想起张张说到后面仍然不忘补充一句“世道不公”,顺便眼神扫射了一遍在一边默默吃瓜的乔乔。
“哦,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我是陈皪,你是新入职的员工?”大概是见我太久没反应,他皱了皱眉。
“哦,是,陈,陈总,我是新来的实习生林琅,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是???那个,我现在就回去了。再见。”仿佛被识破的小偷一般,我拔腿就想跑,但还是不得不假装镇定地放缓脚步慢慢地走向门口。
“你住哪?我送你吧。”我听见他在身后说。
我转过身对着他扯出一个微笑,“额,这,不用了。不好麻烦陈总。”
“不麻烦,我就上来拿个文件。顺路的话???”
“不顺路???吧”话一出口,便见他住了口,扬了扬眉毛,假装不经意地眼神扫过,我暗暗叫糟,欲盖弥彰的解释:“我住的地方很偏远,和公司都不在一个区。”
“哦,是这样。”陈皪很是理解的微笑着一边点头一边迅速地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大概已经十点半,最晚班地铁是十一点,从公司到地铁站大概十来分钟,还赶得及,我正案子思忖时,却听他说道:“不过今天是太晚了,而且外面还下了雨,你又住的远,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让司机送送你,不好意思,这种邀请或许在你看来有点唐突,但是一个女孩子走夜路总归不安全。”
这是什么神仙?我心想,但很快我便屈服在了大帅哥的温暖攻势下,稀里糊涂地坐上了大老板的座驾。
“老杨,你送这位小姐回去,我搭聿明的车。”他三两句交代完毕后,便向着不远处一辆黑色的兰博基尼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敲了敲车窗,大概里面的人看见了便开了锁,他随之拉开车门钻进车里。他的动作那样快,我都还来不及跟他说一句谢谢。
“小姐,住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