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标就是冲过去,至于有没有实实在在地杀到人,有没有杀出一条路这并不重要。
他的目标是保命冲到六四身边,至于有没有受伤有没有缺胳膊缺腿那不是现在有资格考虑的,尽管他全身上下都在以最短距离把骨肉受创的声音第一时间直接传达给他的神经。
当休堤击落最后一根更云之前射过来的箭时,更云也抓住了六四。这让他很是欣赏眼前的这个青年。所以他松手了。
成全他,暂时的,这很值得,但这不代表他要全盘成全。
还没反应过来的六四几乎是被更云拖行,不过这也是临时的,因为拉扯着她一阵目标明晰的厮杀后,更云手往后一送揽住六四的肩踏过两个人脑袋,他们落在了一匹马上。
不停歇,丝毫不。
更云死命抽着马,眼前的景象摇摇晃晃根本辨不了东南西北,但是马像发疯般飞奔出去。
这整个过程,休堤都静静地站着看着这个年轻人,他内心忽然漾起一丝涟漪。他羡慕寸言,离开掣荡的这两年遇见了这样好的伙伴。他也怀念曾经,曾经他、莲相、破月号称“掣荡三阕”的他们,也曾并肩作战,也曾有过盖世的芳华。
玩命地奔跑。从抽第一下开始更云就担心胯下的马儿会不争气地在某一个瞬间倒地身亡,那么他和六四估计不成俘虏也会很快成肉酱。
他运气很好,由着这批马选择的方向,却已经看到了叶轻飘那辆马车就在前方。
也不知这算得上是好事还是坏事,毕竟自己身后肯定是跟了一大群追兵的。
嗯?
一路上都在死命地抽马,以为是马真的快到后面的人都已经追不上了,现在却突然发现后面一片寂静。
“更云!”
更云瞳孔瞬间无限放大的同时他身后的六四传来撕破喉咙的一声喊叫。
没有可以用来思索的时间,更云一条腿往后一甩,反身抱住六四,另一只脚紧蹬马镫,两人顺着马肚子一滚,更云翻过去的那条腿绕过马腹短暂地勾在另一侧的马镫上。
几乎是与他们擦身而过,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片箭雨嗖嗖穿风而过。
箭群刚见尾,更云他们的马已经每一寸皮肉都被箭穿着飞掠出去,这个速度几乎是给它的奔跑助力了。
更云一条腿的膝盖着地,同侧的手掌也协助支撑身体。他的另一侧还抱着六四,他一口气才从丹田往上蹿,他眼睛刚瞄向前方才过去的箭雨,他忽觉抱着六四的那只胳膊与身体之间一空……
他看到一把大刀穿过六四的身体,只一个黑影“忽”地一晃而过,他大脑失去知觉空白了一瞬……
然后他的心像被刚才的那上万只箭一起穿过……
“啊——”
更云的眼泪被他撕心裂肺的哀嚎飙到狂风里,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在刚才就死去。
可是绝望的阴影刚笼起来,他就清晰地看到六四从那柄大刀上被甩飞,而持大刀的人正如在疾风中飞翔一般朝着前方而去。
现实哪容得你就此堕落或自暴自弃!
更云脚底几乎蹬到打滑,他咬紧了牙巴骨,发动全身每一块肌肉的力量,调动每一块骨头的韧性,竖起每一根汗毛,踩着风踏着火嗓子里轰着雷朝前方追赶而去。
熟悉的大刀,陌生的人,然而一切都来不及想“为什么”,他必须在那人之前追上叶轻飘的马车或是去阻止他。
他与他几乎同时到达。
他浑身的血与肉已经完美诠释了什么是“血肉之躯”,然而他追上之后,完全没有准备什么招式去接下那一刀唯独他仅有的血肉之躯。
那把大刀从他肩胛骨的地方刺了个贯穿,以至于他扑到叶轻飘身上的时候,刀尖已经又刺进了叶轻飘背部。
马车依然在行进中,更云筋疲力竭的身体已跟不上马车,但他想他可以阻止身后那人,可是当那柄刀刚抽离他的身体当他刚往后一仰,一道有异于寻常的光在眼前一晃,一阵锥心的刺痛……
因为背部受伤而扭头的叶轻飘一眼便目睹了这整个过程,从更云两只眼睛流下的血瞬间淌满了他的脸,更云哀嚎着握紧两个拳头却无法触碰那疼痛半分。
“更云!”叶轻飘惊愕得无比冷静的一声,更云突然放心下来。
马车的速度不再是那样快,叶轻飘的小手指勾住更云的小手指便足以指引更云踉跄的脚步,以让他们保持这样的距离。
更云的眼睛早已血肉模糊,那俊朗面孔上的两道血辙被他的笑容带出一种另有的澄澈。
他也不过还是个十九岁的孩子!
更云脸上的笑容突然凝住了,他比叶轻飘先一步感受到了身后大批人马逼近的声音。
眼睛瞎了,可是他内心的焦虑从他的手指传给了紧紧勾住的叶轻飘。
叶轻飘的目光从更云脸上移至他身后的那一刻,小手指乘着更云的劲儿使劲一拉自己半立站起来换成双手抓住更云的臂弯,随即她往一侧用力想要和更云互换位置,因为她抬眼的一瞬一排箭正嗖嗖地带着冷风朝他们这边蹿来。
她想她做到了,因为她的身体告诉她在悠忽之间他们成功地换过位置。
然而只是对这个世界一眨眼而已,当她睁开眼睛,她却发现自己的腰被狠狠地搁在马车边沿,一个人紧紧地压住……不……是罩住自己,她感觉到腰上那点着力的地方不是很吃得消,她把手从紧紧箍住她的更云的臂弯下伸到他的背上,心里还没弄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的手指便触到了一排冰冷的箭以及那边上沁出的温热黏稠。
犹如五雷轰顶,叶轻飘刚放上去的两只手颤抖着无法触及更云身体的任何一寸,因为那里有赤裸裸的现实,有这个世上她无法面对的改变,比如说永恒,曾经她以为任何人和物存在就是当然,“改变”不过是两个字而已。
那些匆匆赶来的人马并非为她,他们经过她身边,马不停歇直冲前方,他们举着绣有“掣”字的旗子昂首阔步,那些齐腰的野草似乎都在为他们摇旗呐喊。
叶轻飘明白了,他们定是得到消息赶去占领羌泥的,掣荡的战争里哪会有漏网之鱼,哪怕现在的羌泥一文不值,他们也不允许他们曾经存在这样的败笔。
所以这也才是破月必须得死的原因吧,对于掣荡来说叛徒终究是叛徒,不管她背叛的原因是什么,不管她有没有做什么伤害掣荡的事情,纵然她曾经军功赫赫。
叶轻飘的思绪在她过去自甘堕落的几个时辰里穿梭,直到这时候真正的悲痛才在她身体里发酵然后肆无忌惮地蔓延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