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锦程不理他,保家气呼呼地冲到锦程面前,使劲对着柜台上的玻璃一拍,只听啪的一声,钢化玻璃碎成了马蜂窝。
守喜皱着眉等着眼前的保家。
听见玻璃的响声,锦程站起来,说:“保家,你这是啥意思?”
“咋了,我心里不爽,我就拍,想拍就拍!”保家掐着腰跳起来说。
“你们别欺人太甚,真把我当奴隶,我把你们当亲戚,你把我当奴隶!哼!”说完冲出门去。
没等锦程叫住他,保家已经跑到对面饭店,锦程知道,现在两家人都在生气,不适合谈话,先缓缓吧,等心平气和的时候再说。
守喜走过来安慰气呼呼地锦程,说:“别生气了,不就是一块玻璃呀,再说了也是你兄弟呢,能咋地。听了丈夫的话,锦程虽然生气,但也不想把矛盾扩大,坐在躺椅上闭着眼思考着。她后悔了,真不该找个亲戚呀,吵不能吵,说不能说,哎——。
天色渐暗,路灯逐渐透出来的些许亮光懒洋洋地洒在地面上,锦程坐在躺椅上一动不动,她看着门外的车来车往。个别吃饭早的人三三两两地生着奔向门市北边的体育场,开始晚饭后的消遣。锦程内心的气已经消了一半,面对着三弟的无赖,她也只能以亲情来化解。她认为,这事就像是上牙齿碰倒了下牙齿,你不能去掰掉任何一个,只能等双方冷静,慢慢消化,牙齿最终还是要聚在一起。
今天下午可把守喜累坏了,先是把柜台上的东西全部整理干净,量好尺寸后从旁边门市买划了一块玻璃按在上面。处理好玻璃的事情他瞅了瞅表,已经五点多钟,他又慌张做好晚饭,等待着放学回家的孩子。
孩子们吃完饭跑出去上晚自习。守喜擦了擦手说:“吃饭吧,要绝食呢?”守喜觉得这句话挺符合此时此景,这可比干巴巴的吃饭不吃软和多了,他想用着诙谐的语气缓和一下凝滞的情绪。锦程被丈夫突然的诙谐逗笑了,说:“绝食干啥,想点事儿,你去叫守才吃饭吧,我去他肯定不来,这孩子气性比我大呢”
守喜出了门就向东边门市走去。
饭店内关着灯,他冲着里边喊了一句:“保家,吃饭了拉”,里边没有回应,他以为三弟还在和他俩置气呢,便推开门,他发现门口东侧的小床上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守喜摇着头说:“又是一个不靠谱的家伙,说走就走,这都是啥跟啥呀”。他出了门,站在大棚下,心想,看来这个事情还真的自己出马呢,先不管其他的,这人总得找找吧。他还没有想好,一会咋给锦程说,要是让她知道她三弟也撂挑子走人了,心里能承受住不能。
他往南边一瞥,脑袋嗡地一声蒙起来。脑袋中似乎被扔进去一把火鞭,霹雳吧啦乱响。每一根鞭炮都炸在他的神经上,霎时间,脑袋内鞭炮声,血管破裂声,溅起来的血花声肆意交织着。伴随着脑袋的轰鸣还有浑身的颤抖。他感到,一股血从肚子里向上涌,抵住了他的喉咙,说不出话来。缓了一会,心情稍微平复一下,他迈步向西走去。
“锦程,你过来一下”守喜走到锦程跟前用沙哑的声音说。
锦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跟在丈夫后边走着,她以为丈夫让她去给三弟说和说和呢。到了大棚呢,守喜朝着锅台那一指,锦程全明白了。整个身体的血液像是点燃了万发的骑火(一种鞭炮)一起冲向大脑,并且同时爆炸。许久,锦程吐了一口封在喉咙中的痰,用颤抖的声音说:“走,咱去找找他,非得让他给我个说法不行!”
守喜关了门,骑上车子带着锦程奔跑在月夜下。路边斑驳的树影映射在守喜和锦程的身上,借助月亮的光芒,守喜瞪大眼睛盯着前边的路。他不在躲避地面上的坑坑洼洼,只管一路向东,车子颠簸在坎坷的路边上,守喜努力地把控着车把,不让它偏离。
车后的锦程双手紧握着车架,她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她要问一问她的三弟,“你为啥蹬倒锅台,砸烂了锅?”
月亮孤独地挂在夜空,身边没有一颗星星作伴,她似乎感觉不到孤独,依然从容地将亮光洒满大地。整条马路上,除了由远而近传来急促的呼吸声外唯一能和他作伴的就只有随着车辆震荡而随机响起的铃声。两种声响相互作伴,来填满这孤独的夜。
路两边的田野里早已没有半月前的忙碌,现在,整片大地上空空如也,路边杂草从中依稀能感受到的蟋蟀偶尔的窜动。一阵风吹过,空气中,弥漫着刚刚翻腾过泥土的清香。坐在后座的锦程随风打了个冷颤,天气说凉就凉了,凉的那么猝不及防。
骑车的守喜并未感觉到冷,一来是骑车产生的热量足够抵挡突然的凉风,而来是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起初他还要在媳妇和三弟之间充当和稀泥的角色,现在,他也站在讨伐保家的阵营。这四十几年来,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让他如此生气的事情,蹬倒了锅台,砸烂了锅,这跟日本鬼子有什么两样呢,多大的气能让你做出这样的行为呢,他不理解,现在,如果保家站在他的面前,他要跟他比试比试拳脚以解内心的怨气。
二人很快到了村子,这条路虽然不常走,但是路还是那条路,毕竟自己在这里生活过十几年的时间,村里大的格局并没有什么变化,他靠着记忆找到了东头的路口。
村子和城市俨然两个景象。忙碌一天的人们乘了会凉就躺在床上休息。家家户户大门紧闭,院子里灯光大多数也都熄灭,村子里一片寂静。偶尔从胡同里传来一两声狗叫声,来表示自己的存在。叫声短而轻,像是睡着的人们翻身后的轻吟……
进了村子,守喜没有选择最繁华的大街道,而是绕了个远从南边的小街道穿过。坐在后座的锦程当然感受到了这个改变。现在他们俩几乎在心里上形成了默契。小路人少,大路人多,这个时候出现在村子里,肯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用不了半天功夫,这个事情就能传遍整个村子。二人虽然远离村子很多年,但是他们还是深知这里水的深浅。此时即使放个炮仗也得捂在被窝里,尽量不让外人听到响声。
保家一儿一女,大儿子早已辍了学背着铺盖卷跑到了天津,二女儿倒是学习不错,不过,这并不如保家的意,女儿再中用也是人家的人,女儿一直要求上学,保家也没有合适的借口拒绝,就这样一步接着一步往前走着。你要说他死脑筋吧,有时保家脑子还算活络,紧紧抓住商机,在屋里北墙上开了一个门,在家里憋出来一间房子开起了代销点。不过这个代销点并不景气,自开业至关门也没有几个人光顾,熬了半年多,剩下一些吃的用的都消化在他的肚子里。
守喜夫妇第一声叫门声传进院子,脱下衣服准备睡觉的保家兜上裤子就从后门里跳了出去,之前怎么看都不顺眼的后门,此时救了他一命,现在他的内心里又一次喜欢上这个锈迹斑斑的铁门。
保家媳妇以为丈夫出来开门,继续躺在床上。门外的敲门声越来越急,这才起了身打开了大门。
“姐,这大半夜的,恁咋——?”保家媳妇一脸疑惑地问。
“守才呢?”守喜边问边往里走。
此时,保家媳妇才意识到情况不对头,跟在守喜夫妇后边说“守才,他刚才出去了,俺以为他给恁开门呢……”
保家媳妇是个老实人,从她的表现上都可以看出来,守才绝对没有给她说这些事情。守喜也不再往里走,站在院子里喘着粗气。
守才媳妇瞪着眼睛看着气呼呼的守喜和锦程。心里直腾腾。心想,这个守才肯定是惹事了,可是,能惹什么事情呢,一时间还想不出个所以然。
锦程知道兄弟媳妇也管不住守才,也无心再问,便拉着丈夫往外走。守才媳妇满脸疑惑地把他俩送出门口。
锦程早已猜到,守才肯定断定他俩要来找他的事,没有堵在家里,今天肯定是找不到他了。在黑夜里随便找个地方一钻就够你找到天亮。守才也有一个说得着的朋友,不过,锦程并不打算去找他,现在敲了人家的门,肯定是点了火,不出一晚上,火光能烧到县城。守喜和锦程边想边走,此时他俩站在了村东头的水坑旁。坑里的青蛙呱呱的叫声此起彼伏,这里似乎举行了一场叫声大赛,表演的,叫好的,起哄的,声音不绝于耳。这单调而高亢的声音加剧了二人的烦躁。守喜弯腰胡乱抓起来一把东西砸向了水坑,偌大的水坑顿时安静下来,不过这个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一会功夫水坑里重新热闹起来。
像是一艘小船漂浮在大海上,锦程努力地掌握着平衡,可是,这层出不穷的波浪并不想让她如此安逸。现在,她的心里不仅仅是怒气,一股委屈从怒气的缝隙处钻了出来。她尽量不被这复杂的情绪所困扰,努力地在迷雾中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她知道,今晚,这事肯定要解决掉。沿着水坑往北再走一个胡同,就是她父亲的家,她多想到父亲面前去倾诉一下,哪怕是看上一眼呢,锦程刚强的心在离父亲不远处变得有些柔弱。不过,在坚强和柔弱之间徘徊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理智还是把她推向了坚强。她打小养成的习惯,对父母总是报喜不报忧,爹又有气管炎,一年到头呼吸总是不那么顺畅,娘在逃荒的时候受到了跌顿,腿脚也不麻利,从这个贫困家庭里爬出来的锦程怎能不明白二老的艰辛呢,现在日子好不容易好过些,实在不忍心去打扰他们。她准备默默忍受这个委屈,等见了三弟再说。
锦程拿定了主意,说服了丈夫,二人调转了车头,准备回县城。
守喜扬起腿跳上了车,锦程小跑几步准备往上坐。只听见后边有人叫她。
“姐,等等——”车后胡同拐角处有人叫她。
锦程答应了一声,便快步向胡同处赶来。
等锦程和守喜赶过来一看,才发现叫他们的是三弟媳妇,三弟媳妇低着头,好像故意躲避着锦程和守喜的目光。她用颤巍巍的声音说:“爹让我来——来——来叫恁嘞”。此时,锦程心算是落了地,最坏的事情也不过如此,还有什么结果比这个更糟呢。
锦程和三弟媳妇生着往前走着。守喜推着自行车跟在后边。
栅栏门开着。按照爹的习惯,睡觉前他肯定要把门关严实。她推断肯定是三弟匆匆忙忙地赶来没有顾得上关门。
屋内昏黄的灯光从敞开的门里透出来。洒在门口平整的黄土地上,给黄色的土地镀上一层金黄。一阵风吹过,锦程突然感到有些心疼。她不止一次给爹说过,让他换个大灯泡,爹总是百般推脱,能瞧见人就行,大了费电……
守喜扎好车,紧赶了几步和锦程一起进了屋。
屋内,老赵坐在门口的竹椅上。保家站在竹椅和衣柜的缝隙里,扣着手靠着墙站着。
进了屋的守喜一眼瞅见门口站着的保家,肚子里火气顿时燃烧,似乎能听到胸中噼里啪啦的响声。他忍不住冲着守才喊道:“保家,你——”
听见丈夫的喊声,锦程赶紧扭过头拽住住冲动的丈夫。如果不控制住,瞧这架势,今天晚上得打上一架。她实在不愿意看到这一幕的发生,尤其在二老的面前。
老赵站了起来,躲在后边的守才揪住老赵的衣襟,差点把老赵拽倒。老赵赶紧用手扶住身旁的桌子。
屋内安静下来,只听见粗重的喘息声。
老赵撇开守才的手,整了整衣服说:“锦程,咋回事?”
“爹,你问问保家,他都干了些啥吧”守喜指着守才说。
守喜把老赵抛过来的皮球踢向了保家,他并不是想为难爹,只是想看看守才怎么给爹说的,自己也好对症下药。
老赵扭过头往前推了推守才不怀好气地说:“你说说吧,你找的事”
守才并不上前,坠着不往前去,老赵也不再强拉他。他低着头,一声不吭,不时上翻的眼睛窥探着锦程和守喜的情绪,像一只窥探者猎物的野猫,随时等待着出击。
老赵重新把目光投向锦程。轻咳了几声,重新做在椅子上。
老赵的一个眼神,锦程就猜到,逃到爹这避难的三弟还没有来得及倾诉,要不然三弟绝不是这样的表现。她整理了一下思路,她想速战速决,大半夜的,让二老早点休息吧。
“爹,俺给你说吧”锦程说,“今儿个恁保家蹬倒了俺的锅台,砸烂了俺的锅,要不是这,俺也不大半夜赶过来,爹,你瞧瞧,他弄的这叫啥事”
听过锦程的话,老赵一把把保家拽倒椅子前,守才还想往后撤,被老赵死死抓住,动弹不得。老赵伸出一只手,以为老赵要打他,他赶紧猫着腰,伸出胳膊圈在头上。要不是这样的场景,在场的人肯定要笑掉大牙。
老赵在心里有个初步判断,无论怎么样,你不能把人家的锅台蹬倒,把人家的锅砸烂吧,日本鬼子进村子的时候也不过如此吧。今儿晚上肯定要妥善处理好这个事,否则的话,守才肯定免不了一顿揍了。揍他一顿也好,打小都给自己找事,真是不省心呀。老赵并不担心保家挨不挨揍,他清楚,只要大女儿在这,守才还是安全的,要不然现在场面也不会这样平静。他所担心的是女儿的生活,还有兄弟姐妹之间的情义,处理不好的话,这事儿足够闹到老死不相往来。村里这样的事情好少吗。老赵心想。
“老三,你站好,我也不用问恁俩,这蹬锅台砸锅的事你都能办出来,我都想揍你,别说恁姐夫了。”老赵说着,朝着保家后背上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保家被老赵冷不丁的打了一巴掌,顺势往前垮了一步,一下子跳到了怒气冲冲的守喜面前,看都没有敢看一眼又赶紧跳了回去,紧接着的一前一后,两条腿绊在一起,一屁股坐在地上,保家双手按着地两只脚搓着往后撤。
老赵瞧着滑稽的三儿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哎,内心里泛起愁,这啥时候能长成人呀。
老赵的一巴掌,守喜内心的气也消了一半。毕竟,再怎么生气,内心里还是有一个底线呢,他也了解三弟的脾气,无论怎么说,还是一家人,再怎么着,也不能让爹和娘掺和到这姐弟之间的纷争中。
此时,被打的保家从地上爬起来,他感觉到内心的自尊心受到了践踏,像一只充干瘪的气球重新充了气,圆滚滚地站了起来。他不再躲在老赵身后,一下子跳了起来,一手掐腰一手指着锦程喊:“咋,都是俺的错,俺给你说,蹬恁嘞锅台,砸恁的铁锅这都是小事,俺都想把恁的房子点了”。
听到守才的话,老赵气不一处来,站起身举起胳膊就要去打,保家举起胳膊挡在身前,像是抗战前线的勇士,做足了牺牲的准备。老赵见老三挡着自己的手,弯腰去摸墙角的扫帚。保家这才害了怕,躲在西床边一声不吭的娘身边。
保家的话激怒了锦程。锦程怒斥道:“老三,今个咱都别添油加醋,咱都把这事掰哧掰哧,让咱爹娘评评理,要是俺做的不对,你把俺的房子点了,俺绝不埋怨你,要是你不占理,你可别怪俺翻脸不认人”
保家毫不示弱,气呼呼地说:“你还说了,你就是旧社会的周扒皮,资本家嘞,压榨俺,剥削俺……”
不知道守才从哪里扯的洋词,老赵打断守才的话说:“你说说,恁姐咋压榨你剥削你了?”
“俺说让她跟俺合股干嘞,她非得让我给她打工,挣那几分钱,这谁愿意呀”
老赵知道这个儿子的执拗脾气,如果不抓住真凭实据,绝不能让他低头认错,今天他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老三,你说这话昧良心不,你去打听打听,俺给你的工资低不低”守喜回击道。
“咋不低?”保家并不买账。
老赵听了听几个人的对话,扭过头问:“老三,你说说,你去饭店上班的时候,恁姐给你说的是合伙还是打工?”
这一句话把守才问住,他怒气冲冲地看着老赵不回答。老赵媳妇在一旁用胳膊捣了捣守才,守才不情愿地说:“打工”
“那不就结了,你去给人家打工,看着人家生意好了,你就把人家的饭店分一半嘞,哪有这道理?”“按你的意思你去恁姑姑家摘桃子,恁姑姑还得把桃园给你分一半?”
保家被老赵的话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站在他娘的身旁结结巴巴地那——那——那说了半天。
老赵一看抓住了要害,乘胜追击地说:“你别以为俺不着,你咋去学厨师的,就你那皮毛功夫,俺还不着?也就恁姐那把你当老师儿用,别的饭店早就让你当小工了,你还这这那那呢”
“爹,恁偏心!就恁偏心!”保家冲着老赵喊道。
偏心不偏心,这个问题存在于任何一个家庭,老赵不着急去解决这个问题,当然,现在也不是处理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岔开守才话题,说:“保家,今年你地里种的啥品种的花生?”
突然一个急转弯,把保家问住了,他想了想说:“586”
“那我再问你,你愿意种的586和人家的286换一换不?”
此时,保家被问得一头雾水,也搞不清楚爹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好谨慎地回答。
“这不就妥了,你这一两个月学出来的厨师能比人家几年学出来的水平还高?这就跟那树一样,长得快的都长不瓷实,就是这个理儿”
保家现在才回过神来,原来爹在这里等着他呢。其实在砸烂锅的时候,内心里已经后悔了,只是嘴上不愿意承认。经过爹的评判,老三也低下头不再说话。
老赵见老三低了头,他知道,这是个信号,现在无论嘴上服不服,内心里已经开始软了,他不奢求守才能张嘴向守喜两口子道歉,爷俩斗争几十年,早已经摸透了彼此的脾气。现在他知道,这个时候该自己出场了,自己女儿咋着都好说,今天这个事儿怎么也得给女婿一个满意的答复呢,要不这个疙瘩算是结下了。从老三进门,他就注意到守喜紧握的拳头,要不是他拦着,这个三儿子肯定是免不了一顿毒打,说实话,这个三儿子真是欠揍,但是,现在还真不能让女婿如教训他,他心目中的姐弟之间的关系应该是和睦的,他努力地在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中寻找平衡。这个黑脸还得自己去扮演。
他想了想对守喜说:“哎,你也别生气了,这孩子打小就这脾气,要怪就怪俺没有教育好,这锅钱老三不掏的话,俺掏了,你可别往心里去”
听着爹的话,守喜心里不是滋味,这下边的人再怎么犯错,也不能让长辈道歉呀,他随即说:“爹,这事就这吧,俺也不是想打他了,就是气不过,这事办的真是打俺脸了”。
“着,俺都着,也别……”老赵说。
锦程见丈夫气也消了,也不再计较什么,她内心其实最担心丈夫气不过,现在看来,真是他多虑了。
“恁俩还路远了,先回家吧”老赵说,“你先在这给我等会!”
“中,那俺先回去了,爹,俺还得去修修锅台……”锦程说。
“你拽住保家,别让他乱跑,俺去送送他俩”老赵对媳妇说完跟在锦程后边出了院子。
等出了胡同,老赵叫住锦程,偷偷塞给他五十块钱,锦程推脱着不要,老赵硬塞到她的手里说:“拿着吧,恁家的情况爹也着,明天买个锅重新找个老师儿干吧,老三是指望不上了,你这都好说,你回家好好安慰一下守喜”。听着爹的话,锦程内心中涌起一股热流,一路向上攀岩,顺着眼睛迸射而出。锦程告别老赵,扭过头抹了一把眼泪,快步追赶推着车子走在前边的丈夫。
守喜内心的气也消了不少,现在他没有功夫去考虑这个问题,摆在他眼前的就是一个大大的难题,这锅吧,明天早上就能去菜市街买一个,这厨师登时哪里寻找呢。守喜也犯了难,要不是吃过厨师的亏,咋能想起来让守才学厨师呢,哎,这事情闹得,他的心里乱成一团麻,他望着挂在清冷夜空的圆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哎——。
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如此感叹同样存在于身后快步赶上的锦程心里。生活像是把他们拖到大大的碾盘上,任由毛驴扯拽着磨盘一圈一圈旋转,他们不能动弹,任由那厚重的磨盘把他的骨头磨蹭粉碎……
一路上,二人没有说一句话,两个人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来的时候内心里充足了气,现在车子缓慢行驶在公路上。前边持续的上坡,守喜腿有点软,车子开始晃晃悠悠,锦程跳下来,在后边努力地推着……
月亮挂在寂静的夜空,清冷的风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缕纱,恰好罩在月亮身上。皎洁的月光突然变得朦胧起来,路旁高大的杨树像是一个敞开口的布袋要把公路装进袋子。
夜,更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