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围在一张小桌前,屋内点上了蜡烛,蜡烛摆放在四人桌前的正中央。摇曳的烛光闪在四人的眼里,纷纷无言以对。
这屋子是少年的家,三人是客。
自入了城,无一生人,这城中又发生了诡异惨事,是少年忽然出现带着他们在天黑之际给了一处安身休息的地方,若是在人面前大方说出屋小住不了太多人,或是只有一张床怎么挤四个人的真实想法,会不会有点不识好人心,辜负了别人。
郑琦想着怎么开口,郑思言的肚子忽然咕隆一声,她抬起头,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家有吃的吗?我饿了”
闻言,舟宇陵起身走向右边的桌子,扒拉几下,悬在边缘的物品应声倒下,哐当铛铛,三人好奇地盯着他,只见他一转身,两手抓着几块发黑的东西走了过来。
他很是公平地在每人面前分了一块,道:“吃吧。”
谁能吃得下
郑思言拿着剑柄将眼前黑得凹凸不平的东西移开一些,声音抖了抖道:“还是说说之前的话题吧,我不是特别饿”
咔嚓一声,舟宇陵已经一口咬下那黑块,嚼得咔咔作响,咽下之后,看另外两人也没有要吃的举动,神态极认真地解释道:“这没有毒。”
说来也是,遇到一个陌生少年,没说几句话就跟着人家走近山中小林的一间小木屋,此时递上样貌不明的食物上来,不免是要担心有没有毒了。
郑琦温声道:“我们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
这还真不好解释,看着简陋的屋子,少年穿着朴素,似生活得并不富裕,眼下他可能把自己仅有的食量贡献了出来,如果还遭到别人的嫌弃,好像会有些可怜。
“只是这东西我们不想吃。”萧木映直接了当地说。
郑琦卡在喉咙里的话思索半天也没说出来,有人代替着说了出来,他不禁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但稍一思索,便觉得不太对,他蹙着眉头看了一眼萧木映,眼神颇有责怪。
舟宇陵看着郑琦,脸上有些为难,“但是我没有其他的食物了”
郑琦连忙摆手道:“没关系,没关系,不必麻烦了,我们”
说话间,郑思言的肚子又响了一次,极其尴尬地阻断郑琦未说完的话,顿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我们忍一忍就好。”
忍着,但是也不想吃你的东西。
这话一说,表现得倒更是明显了。舟宇陵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黑块,一时之间竟也没有了食欲。
少年习以为常的吃食,靠以为生的东西,在旁人看来,是极难下咽的。这在他成长岁月里,他不是不知道,城里的人是用怎样厌弃、作呕的眼色看着他,他是感觉得到的,但又没什么感觉。
对他来说,当时活下去比较重要。
一个小孩子被扔在大街上,无依无靠,无瓦庇护,无论刮风下雨,他都只能一个人四处躲闪,无人愿意给他一个安身之处。城里没有一户店家愿意雇佣童工,他年纪太小,根本做不了什么工作,他又冷又饿,靠着乞讨,挨打,跟流浪狗抢食才勉强活到十岁。
对他而言,食物没有好吃不好吃之分,干净或脏污都不重要,只要是吃的,就算是被扔在地上,他都可以捡起来混着尘土直接吞下去。
人们鄙夷的眼神对他影响不大,就算挨着毒打他也能护着口中食先咽下去再说,此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心里竟有少见的羞涩,不想将丑陋的一面太献于人前。
郑琦看他脸上沾了点黑黑的污垢,大概是刚才吃的时候沾上的,他从袖子内拿出一块白色手帕,递给他,指了指自己脸颊的位置,道:“擦擦。”
舟宇陵一手黑的伸了过来,接过那块手帕,只是盯着看,并没有往脸上擦。
“宇陵是吧,你可以和我们说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郑琦语气很是温柔,叫着人名盯着人的眼睛看,有些蛊惑。
舟宇陵将手帕收进怀里,道:“好。”答得极为乖巧。
据少年说来,他是柏业王府里的一个仆人,随侍在裴维身边,一个月前,裴维与陈家小姐定亲,婚期定在次月。
然后,某一天城里跑进一只浑身黄毛的狐狸,它在众人面前幻化成人,人们恐慌至极,有的四乱逃命,有的拿起武器对它展开攻击。那只狐狸邪魅一笑,并没有做任何事,直接在人们眼前消失,化作一团烟气,大家以为就此没事了,关紧城门,各自回家。
但从那一天过后,所有人开始变得奇怪,一觉醒来,都指证对方不是真正的自己,他们说自己的灵魂被各自调换了躯体,谁才是谁,七嘴八舌地说得极乱,而且几乎城中所有人都陷入这样的困局,谁也帮不了谁去证明谁才是谁。
一开始,大伙都冷静不下来,想着怎么才能恢复正常,可过了几天之后,情形变得一方有利。曾经是主人手下的奴仆,摇身一变,成为了自己的主人,享受着高床软枕,锦衣玉食,住着大宅院,手底下还有几百个仆人和侍女,美人侍妾在卧,简直是从人间地狱好不容易爬了出来,遇上了绝无仅有的一次翻身机会,他们再也不愿意回归自己以前的身份。
有利有弊,也不是人人都能换上富贵身份,过上美好生活。曾经居高位的贵族猛地跌落尘埃成为人人可欺的下人,他们哪里受得住,拼命挣扎,到处诉怨,但没有人愿意相信,也都自顾不暇,谁也顾不了谁。
贪欲一生,便多了恐慌,即使换上至高无上的人生,仍然要担心会再次跌回地狱。怎么才能确保自己永永远远就这么成为别人生活下去呢?
他们开始想方设法要找到自己原本的躯体,只要杀掉原先的自己,混掉躯壳,就不用怕以后会有回魂的一天。
杀戮很有默契的展开,人人都想到一块去,被夺掉上层地位的贵族拖着破碎的身体疯狂逃命,占着主人家身体的仆人领着一群曾经一起为仆的奴仆在后头追杀。死一个、两个仆人本就是一件再稀松平常之事,主人要你死,你就不得不死,这事几乎是互相扎根在心里的共鸣,就连眼下被成为追杀目标的贵族,心里也再清楚不过,这下,死定了
城门紧闭,无论怎么用力去撬开都纹丝未动,部分人逃无可逃,只能爬上城墙,想往外跳寻一点生机,只是高耸的一面墙下,哪有软和的土地,一跳而下,便是摔成了一滩烂泥,死相极惨。
撕裂的哭喊声响彻天际,只在九冠城中回响,路往行人不知被什么引领着,很是巧妙地避开了靠近九冠城的道路,远远地走开。
这场灵魂互换的游戏并不是只有一次,一个贵族可以拥有几百个奴婢,换了一个仆人的灵魂,只能换取一个主人的躯壳。等到第一个换取灵魂的奴仆杀掉自己的躯壳时,他并没有就此高枕无忧,只是换成另一个循环,另一个初尝富贵滋味的仆人会再次去杀掉自己,而那具灵体不合的主人家身躯只是不停地更换着不同的灵魂,直到最终魂灭崩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