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没有想过,算无遗漏是多难的一件事!万一…”
“没有万一!我准备了人的!云虎他们带人去的!不会真伤了她!”忽然想到她还是受了伤,有些委屈道:
“顶多…顶多是些轻伤,阿姐不会怪我的,我也是为了云家。”
“不,你是为了你自己。”云初抬起头,认真的看着他。
“小时候,郡主让我陪着你,所以我们几乎一起长大,我看着你阴谋算计,看着你步步为营,你不是为了云家!你想要登顶那张龙椅!”
“你放肆!”说着便见一砚台狠狠的砸向她,她本可以避开的,却不躲不避,扔由它砸在自己的额头上,顿时血流如注。
“你…”
“你想要的她都毫不犹豫的给你,可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她,你可知,人心是会凉的,终有一日,你会失去她。”
“胡说,阿姐不会的。”
“我替她不值。”说着也不等他说什么,便缓缓走向门口。
“你要离开云王府?”
“不,我不会,临行前,我答应过她,这一生都陪着你。”云初脑子里莫的想起那个女子的面容,那女子的一生都像困城,为他们付出了这么多,到头来,却全是利箭。
“雏鸟尚知反哺,羊羔还懂跪乳,你太可怜了。”
“小伍…”
“我替你,感到悲哀。”说着打开书房的门,走了出去。门外正在打扫的丫鬟们见她那被血污弄花了的脸,吓得花容失色,她只是淡淡的瞥了几人一眼,众人便吓得收了声。她却只是随意的抹了把脸上的血污,毫不在意的大步离去,而这个疤,伴随了她往后的无数岁月,也每时每刻都提醒着他,他曾做过什么,伤过什么人。
云赪燚看着空荡荡的门口不自觉的握紧了双拳,当目光扫过地上那碎了的还沾着她鲜血的砚台时,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
入夜,梨婶在她屋里给她的额头上药,心疼的生怕手中弄疼了她。云初见她泛红的眼眶,笑了笑道:
“娘,我没事。”
“你说说你,好好的,这是做什么,惹王爷发那么大脾气。”
“娘,你不懂。”
“好好好,娘不懂。但是你要知道,我们是奴婢,那是王爷,你怎可与他置气。”
“娘,我只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是啊,那你更应该对王爷和郡主好啊,怎么可以闹脾气。”见她娘不懂,云初也不想再说些什么,只是安慰她道:
“好,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这才对!哎,你这额头,日后怕是会留疤了。”
“无妨。”
“啊,我想起来了,以前郡主给的药还有,好像给过祛疤的,我去找找。”见她娘起身就要去,她才想起来,当时她还曾笑着对她说,女子容貌很重要,要她多照顾自己些。
“娘,不用找了,用完了。”
“用完了?”
“嗯,那我再去问问府医,看有没有其他祛疤的良药。”
“娘,这么晚了你还是早些休息吧,这不碍事的。”
“你这孩子,女子容貌可不是小事,你也不小了,日后若要嫁人,这留疤了可就不好了。”
“嫁人?”
“是啊,这可是大事。”说着便起身走了出去,云初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更觉心酸,因为她突然想起来那个女子早就过了该嫁人的年纪,却一直孤身一人,甚至没有人想起来要问一问她,她日后要如何?那般美好的女子啊,终不过也是这旋涡里的一颗棋子而已。
她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伸手摸了摸额头的上的疤,这一刻她决定要留着它,留着提醒自己,人心难测。
而此刻左相府,左相夫人给二人端上点心便缓步走了出去,还体贴的带上了房门。
“爹,您觉得我该答应?”听到方文华的声音,左相并没有立即回答,捋了捋胡须,沉默了会儿才道:
“嗯。答应她。”
“可是…这风险也太高了些…”
“你以为我刚才不说话是在想什么,算得失?”听他这么问,方文华倒是纳闷了。
“难道不是?”
“这几年你是长进了不少,但和人家比,你只能算个毛头小子,还差的远呢!”
“爹,你什么意思啊?我…”
“你什么你,不要不承认,这些年你在禁军营里学了不少,她也确实帮你不少,从小兵一路升到现在,并不容易。”
“我…我又没说不帮。”说着摸了摸鼻子,掩饰自己的尴尬。
“你啊,刚才我也不是在算得失,我是在想,这次的报酬她打算给什么。”
“给什么?”
“你个傻子!哪里来什么风险?这么多年下来,你都没摸清她的门路?”
“门路?”
“哎,朽木不可雕也!笨!”
“我…”
“禁军统领是云子衿,现在执掌兵权的是她弟弟。云子衿这些年来处处帮着她,知道了能怎样?不帮她就不错了,起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没发现么,在她这,他没底线。”
“然后呢,被她弟弟抓到了又能怎样。劫狱,还是劫的那两位,抓出来可都是抄家灭族的罪名,怎么的,他云赪燚还要自己提着自己的项上人头去大义灭亲?”
“你再看看,还有没有人能去告密,那厉害的两位都在大牢里蹲着呢,就剩下个小的,还是个没娘的,那才多大,屁大点能懂个屁。”
“哎?这么说,好像还真是。”
“……”听他这没什么建树的话,他简直能被起了个仰倒。
“爹,那您说她这次能给我们交换什么?”
“嗯…这我还没有想到。”
“您居然也有不知道的时候。”
“我又不是她的蛔虫。不过也无所谓,没有好处也无妨,反正,卖个人情给她也不错。要知道,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啊。”
“我知道了,但是爹,你说她花这么大力气救他们图什么?”
“是啊,冒天下之大不韪,她到底图什么?也不像是她的作风啊。”
“是啊,那位就算了,这另一位和她还有过节,这…你说她到底怎么想的啊。”
“是啊。怎么想的呢?”
“爹,你说她会不会是旧情未了?想重修旧好啊?”
“我!滚滚滚,看到你这幅蠢样我就来气。”
待方文华离去,左相才闭上眼仰面躺了会,他其实没说完,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最奇怪的一点,那就是皇帝的态度。皇帝之前对这云家姐弟的态度就很耐人寻味,如今对这云赪燚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让他隐隐有一种猜想,却又觉得并不可能,毕竟,很不合常理。
两日的时间一晃而过,这两日初夏经常会看着远处发呆,会想起很多小时候的情节,会想起小姐失望却又包容的眼神,会想起初冬怒其不争的无奈,也会想起他亲手给她簪花的幸福,她此刻终于有些明白小姐说的,有些事,没有对错,只有你想不想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冷静下来的她才真真正正的想清楚,她失去了什么,又即将得到什么。她突然想起了云子衿,想起自己到底何时见过他,原来那年夏天的荷花池畔,是他跪在小姐面前,说他决定离开。小姐那时候只是问他想清楚了没,他说了什么?大致是想清楚了吧。小姐没有说话也没有叫他起来,沉默的看来他很久,才对他说:祝他好运。
那时她还愤愤不平来着,觉得人家背叛了小姐,转头她也就不记得这件事,甚至对这个人都没什么印象了,可是事情就是这样,转了一圈,她成了自己曾经最不屑的那种人。她突然想起来当时小姐看她愤愤不平,还笑着说:
“初夏啊,子衿没有错。他很认真的想过、犹豫过、抉择过,所以你看他走的步伐,是坚定的。人这一辈子,都要对自己的决定负责,一旦做了决定,就千万别再回头看,一往无前方为始终。因为当你有一天回头看去,怕是会后悔,那就是一种难以负荷的负担。”
小姐总说她长不大,于是她花费了无数光阴才学会成长,学会承担,起码,此刻的她会为自己的每一个决定负责。
初夏坐在桌边,即使旁边的弥楽坊歌舞升平,却丝毫为打扰到她的深思,她抬首望了望天,果然,子时一过,云翳准时出现在了初夏面前。
“走吧。”
“嗯。”
原以为会在她的脸上看到惶恐、歉疚,却意外的发现她很平静,不,不是平静,而是沉稳,与她不太相符的沉稳。他盯着她看了会儿,似乎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些端倪,她始终不曾避让,直视着他,他忽然收回目光看向灯红酒绿、人声鼎沸的前方,这一刻他有些明了,身后的这个女子,再不是以前单纯跟在她身后的孩子,脱离了她的保护,做了自己认为对的选择,终归是成长了。
“恭喜你。”
“多谢。”多谢你,也多谢小姐,说着二人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