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那个姓刘的刀儿匠说,爹娘是爱自己的。
这话是他的小兄弟被割下来的时候那刀儿匠说的,他记到如今。
那时候他还不叫裘安仁,也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和东厂提督太监,他叫官哥儿——爹娘想他大富大贵,做官去呢。
那刀儿匠说,就孩崽子你这皮相,你爹妈该把你送那八大胡同象姑馆去做兔儿爷去,可他们心疼你啊,没打算让你被千人压万人骑,把你送到我这儿来了。
不过后来裘安仁再也不愿意提起自己的父母,只说自己是被拐子拐了卖给刀儿匠的,问他为何姓裘,他也只是说他师父姓裘。
“今后进了宫,到皇爷跟前伺候,大富大贵了,你就知道你爹妈对你的好了。”那刀儿匠磨着刀,一碗麻沸散灌下去。
再清醒过来的时候,九岁的官哥儿就已经和七八个年岁差不多大的孩子待在一起,躺在一个阴暗的房间里了。
那七八个孩子,最后走出那间屋子的,只有官哥儿一个。
刀儿匠看着受了两圈脱了相,却还是明艳无比的小病美人儿道:“哟,好福气,是个大富大贵的命。”
大富大贵?年幼的官哥儿眯着眼睛,总有人与他说他今后会大富大贵,那大约是真的罢。
他看见紫禁城的时候,那朱红墙琉璃瓦就辉映在日光下头。
是金子吗?幼小的官哥儿以他贫瘠的想象力这样想,这大概就是大富大贵的模样罢。
官哥儿不知道这表面瞧着金碧辉煌的地界儿有多能藏污纳垢。
他们是隆武年间第一批送进宫来的男童,几百个孩子像几百只小鸡崽子一样站在眯着眼睛的老太监面前,只他亭亭玉立地像只小仙鹤。
没错,那老太监用来形容他的话是“亭亭玉立”,他后来读书的时候才知道,那是用来形容女孩子的词。
小孩子们一起学规矩、做杂事,一直到晚。夜里,旁人都可以走了,只他要留下。
那老太监说自己出自司礼监,先是与他说了些甚么“我们都是前朝内侍,都是叛主的东西,得不到重用”,又说了些“今后在这紫禁城中搅弄风云的,还要看你们这些孩子们。”云云。
官哥儿当时听不明白,只觉得他说的是好话,于是止不住地点头。
那老太监很满意,摸了摸他的脑瓜子——那时候他还是个总角稚童,满头的头发都剃光了,只留两个发鬏在头顶。于是他软乎乎的头皮就接触到了老太监的大手,面有茧子,摩挲得他痒痒的。
而后老太监就与他说:“我瞧你是个大富大贵的命,今后就送你去内书堂读书,今后去司礼监!知道甚么是司礼监吗?”
官哥儿又听见一次“大富大贵”,但这回还又多了两个字“读书”,要读过书才能去的地方,想必也十分厉害罢?官哥儿非常敬畏地摇了摇头。
那老太监的手从他的头摩挲到了他的脸蛋,嘻嘻笑道:“是能搅弄整个朝堂风云的地方。”
官哥儿想读书,他也想进司礼监,于是当晚就听话地跟着老太监去了他的卧房——他要为官哥儿指明一条平步青云的路子。
他从没想过那是怎么样的一晚。
太监的身缺了部件,不能与寻常男子一般与人**,可他们却越缺甚么就越想要甚么,于是牙齿指甲和手,就全都成了泄欲的工具。
老太监让官哥儿唤他师父,而他从此以后就成了他的**。
表面看,官哥儿还是白玉一般的人儿,可掀开了衣裳,下面却寻不着一块好皮肉。
老太监果然说话算话,第二日就选了他进内书堂,在这里,他和外面那些相公老爷们一样,都读圣贤书。可也不一样,他们今后若是考中,就都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奉天门前面圣。可他不一样,他今后出了内书堂,进了司礼监,也只能站在皇帝的侧后,缩在龙椅的光辉之后,像个老鼠一样地窥伺着众人。
于是他白天在内书堂学会了些冠冕堂皇的理政之道,晚也学会了该怎么委身于人下。
他后来用这些学会的东西使的很多人雌伏于他,不管是强迫还是怎样,这个很多人,就包括后来庆安年间的司礼监掌印冷长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