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春满山。
寒江雪与烨吾焰对饮于不周山,彼时一半春日融融,一半春雪尚浓,一半飞花如雪,一半乱石穿空。
盏间两人,一人白衣胜雪,眉清目寒,拂袖轻掠过几上落红,孤僻脱俗中透着几许温润缱绻,另一人红衣倾墨,不拘小节,和衣斜卧在花间草上,凤眼慵懒地瞧着眼前人,带着满身露水风尘。
寒江雪嘴角化开一丝笑容,推杯而来,仿佛云销雨霁,彩彻区明。烨吾焰凤眼迷离,支肘吮杯,像风中花影,有些醉意。
酒饮罢,寒江雪拂衣起身,一洗落花风尘,无锋剑在手,俨然平日里那个云巅之处清高绝冷的仙者,再无半点人情。
剑锋的尽头,是那人尚且痴迷的目光,她细细地回味了方才那酒中的滋味,怅然失笑,漆黑且亮的眸子细致入骨地摩挲着眼底那人,缓缓抽戟。
醉笑三千,终是离殇。
说故事的人,总是陷于别人的悲欢里,赔上自己的感情。
故事戛然而止,满堂皆是静默,结局已不必多说。说书人朽木一拍,堂下三千过客,便吃茶的吃茶,谈笑的谈笑,故事终究是故事。
每当这时,说书人总会扶扶面具,摇开折扇,掩面呷茶。
叹声:过客终究是过客。
那一日,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叹,竟叹的整个玉关城最为碧瓦飞薨的八卦楼瞬间倾塌。
说书人吊着一口怨气,艰难地自废墟中抬起头来,正要呼救,却被混乱街角中飞来的一根伞骨恰好砸了个顶上开花,再也没了声息。
死难瞑目。
伞骨上那股鲜艳招展的红色绫罗好似墓碑一般迎风矗立,绫罗上笔走龙蛇,洋洋十一字
“抱歉,兄弟火并,借场地一用。”
生逢乱世,对于乱世最乱的玉关人民来说,似乎应付突然出现的杀戮与暴乱已经有了一定的心得,只是今日暴乱之后,那些又一次艰难幸存下来的生者,隔着门缝望着半城血光,坚决地决定誓死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玉关,妖界的隶属地之一,然而在十年前,这里却是魔界的领土,一笔划开妖魔两界。
十年前,芥子六合界尚有神魔仙人妖灵六界,自不周山一役之后,魔族大败被封,仅存的王族封疆帝姬烨吾焰独自挑上仙界,与封魔功臣寒江雪一战后落败,一怒之下跳了苍山火鼎。
自此魔界领土被仙妖两族划去,天下便再没了魔界。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彼时繁华无二的魔都不夜城,依旧歌舞升平,彩袖如云,却不似当年的那种负气凌云的热闹,更像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醉生梦死。
昔日魔尊烨璃把酒言欢的万丈楼台之上,如今却是别人在睥睨他的天下。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或许仍有人记得,当年摘星楼上的玄衣王者是怎样摔杯决袂,笑说
“本尊最爱惜人才,纵使爱卿是天上的星子,吾亦有高台,亲手将你摘来。”
细细寻来,却都是,尘归尘,土归土了。纵繁华如梦,不过是老城旧梦。
转身,无言拾金钗。
身后,鼓箫声动,彩袖接天。
摘星楼上,楚辞君紫衣金冠,斜倚在九龙尊座之上,长眸半闭,繁华迤地的金丝衣袂随风散了几股,像漫漫思绪,又像是故人落下的回眸。
偶尔瞥一眼摘星楼下,那十万灯火,八千歌舞的热闹好似隔在天外。
罗裙金瓯换盏,金簪落地有声,东风夜放花千树,美人花袖,秋波轻弄。十年笑靥仿佛如昨,却终究不是昨。
只是觉得,今夜有些清凉,许是高处不胜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