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突然传来了打板声,引起了她们的注意。
“算命的”,郭青看着窗外:“叫他进来看看生辰八字吧!六月十六、戌时、属马”。柳静媛笑了:
“新人、新事,还信它干啥”。柳丽媛劝姐姐:
“就当咱们没事取个乐儿,也无妨吗”!
郭青那修长的两条腿也竟然飘然舞起了猎步迎向屋外。
“算啦、算啦”,柳静媛急着往回拽:“别胡扯了!我是一名人民教师,你还怎么叫我为人师表呢?”。柳丽媛面向姐姐:
“只当是我算命!我可是不受制约的人”。
郭青笑着一甩胳膊,推门出来。这时东屋也出来了丁家婆子。那算命的。停住了竹板儿,装进口袋里:
“暧呀,这可是多儿多福多寿禄,三多之院啊”!
“相面先生,先给我们相个面吧”,丁家婆子打开门往里让。
“一会我就去”。算命的一面冲丁家婆子走去,一面陪笑地对郭青打招呼:“我先给她算去啦”!
郭青转脸向窗外,突见大门外华道玄,跨着褡裢坐于井石之上。便灵机一动仿佛悟出了什么,忙下石阶向大院的阶门走去。
这边老丁家婆子引算命的入室。坐定了,丁家婆子便先开了口:
“我说算命的,这孩子我本不想要他,他还非来不可。你给相相面,算一算是祸还是福”?瘦子抹拭了一下八字胡:
“我看这孩子,哦,报个生日时辰来……”算命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很糟旧的小破本子,翻了一阵儿说:
“这孩子克父母哇”。
“我本来就不想要这个孩子的。”算命的透话:
“那,你就不想解解啦?”丁家老汉急了:
“解,得解呀。”他竟见那算命的伸过一只手,正在用拇指搓捻着另外几个指头……
郭青面对那井石上坐着的,华道玄很是有礼貌:“老人家,你也是相面先生吧”!
“我是奔着这孩子的哭声来的呀”!华道玄微笑着捻着胡须。
“噢”!郭青惊喜地手向院内一挥:“老人家,快请进”!
郭青引华道玄进了院,华道玄四下观瞧了一番。自语:
“一切依然旧貌啊”!他随着郭青来到石家会客厅,华道玄四下看了一下,设置很简陋,然而不乏典雅,多以书画琴棋装点,其中最使华道玄注意的是国画猫图:上面有七只猫,而只有一只醒着的。画面的一角顺书一行提记:
“何梦之多,而醒者之少也-舒淇”!华道玄默默点头:“孩子不爱睡呀”!
柳静媛抱着孩子急着前来迎见。郭青去泡茶了。
“多谢老先生为孩子费心”。柳静媛温和敬重地走至近前,腾出一只手用毛巾擦了擦那太师椅:“您快请坐吧”。
“好,好”!华道玄落座。郭青沏好了茶送到了华道玄身旁的茶几上。
“这孩子……”柳静媛刚开口,华道玄开了口:
“我一不算命,二不相面,三不把钱骗。特别是进了你家门。你把孩子抱过来我看看。”
柳静媛把孩子抱过来放到一张床上,华道玄过去看了看孩子的气色和舌头,又号了脉:“没有什么大毛病”。
“是吗”?郭青兴奋起来:“医院的大夫开了三个方子了,也没好”。
“医院现在多是用西医疗法”。华道玄手伸进褡裢里掏出竹盒儿,里面有小葫芦和纸包,他将三个小纸包放在茶几上:“殊不知我中医同样另有天地。这孩子的毛病青链霉素是望尘莫及的,中医的功效西医是无可比拟的。这是我调制的‘万应散’,一日一包。”
“老人家,药需多少钱”?柳静媛问。
“不用啦,我与这孩子的爷爷有交情。你知道这张画是谁送的吗”?华道玄指了指猫图:“或为愤、或称说,谁知醒猫泪几多!好啦,见了你丈夫,就跟他说家乡小老道叫他多保重”!
说着华道玄呷了茶后,将物件往褡裢里一塞,起身就走。主人们看这架势也不好挽留,只好跟随送行。刚走至院门口时,邮递员小冯骑着自行车过来,柳静媛迎上去:“小冯,有我的信吗?柳静媛问”。
“有,正是给你送来的”,小冯忙撮好自行车,从邮袋里取出信:“这回还是挂号信呢”!
柳静媛回到会客厅,忙打开看:
静媛:
我非常想念你们,也是疗养院的意思叫你来一趟;一定要把我那没见面的四儿抱来。千万,千万!
你知道吗?在这里,我找到了失散了十年前,伪满时的老朋友!齐齐哈尔铁路局时的郑兴华啦。我们同是病友,他也非常欢迎你们来……
此致
不称职的丈夫:石成雨。
一九五四年七月十六日。
列车在飞速行驶。车厢里一个硬座上挤坐着一个瓜子脸庞,眉清目秀的中年妇女。她怀里抱着一个乳婴,身边还坐着一个四岁的小男孩。
……
普兰店疗养院大楼的一个阳台上。石成雨和郑兴华正在下象棋。
“完了,不行了”,郑兴华将棋盘上自己的将士一推。爽朗地说:“你那边马突围得好!使你东山再起了”。
说着两人端起茶,呷了一口,不谋而和地,向疗养院大门外看了一眼。石成雨先开了口:
“看来,她今天未必能到了”,石成雨点燃了一支香烟。
“来啦”!郑兴华兴奋地喊了起来。紧接着便是猫下腰去,一阵沉闷的咳嗽石成雨忙为他捶背。
两人站起来,扶住阳台栏杆。他们看见了大门口的她。石成雨不由得有一种自己马上就要向她们告别了的感觉,心里一热,眼睛模糊了……
院门口出现了柳静媛母子,见她上身穿着蜡染的篮地白花布罩衣、米色裤子,紫底白花黑帮白底带带鞋。两条乌黑修长的大辩,干净利落,醒目照人。两个孩子,怀里抱着的那个,还调皮的吃着拳头,一双有神的小双眼皮在四下观望。膝下站着的那个紧紧的靠在母亲的身边,怯生生的三儿子小石青。二人兴奋向前相迎:
“嫂子,你还认识我吗”?
“嗳呀!兴华呀,怎么能不认识呢?我们终于重逢在新中国的早晨了”。兴华接住柳静媛的手:
“嫂子还那么年轻漂亮,神采不减当年啊”!柳静媛深切地和郑兴华谈起:
“受你的影响,我们一直没有忘记与敌伪斗争,齐齐哈尔分手后我们到了奉天,在一号首长同志发动过工人运动的奉天纱厂找到了组织,四八年东北解放,我们两个就回乡参加了‘建政工作队’,后来被上级派到禹阳工作,郑兴华听得连连点头,他慢慢松开了她的手:
“很好哇,只可惜我身体垮了,没有参加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建设机会啦”。
接待室里,墙上的广播喇叭的声音,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响起了音乐《唤醒曲》,柳静媛猛然从床上坐起:
“啊,天亮了”。她忙起了床又打了水,一切洗漱迅速做完了。一个小服务员拿着托步进来,见地已托完,就客气地一笑走出去了。
“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八点整……”
柳静媛忙随广播喇叭对手表。这时推门进来那位服务员。她手里端着一碗稀饭粥、一盘刀切馒头。
“嗳呀,小同志啊,太不好意思了,还要您送来”,柳静媛客气地接过饭。服务员轻轻摆手:
“你有孩子碍脚,快别客气了”!说着,小服务员出去了。
早餐结束。石成雨进来了,后面跟着好几个病友。他冲着柳静媛依依介绍起来:“这位是公安局的老高;这位是教育局的老尚;这位是金属所的老李……这位是英才小学俞校长”。
正说着,走进来了怀里抱着许多东西的小护士。那金属所老李说了话:
“我们欢迎你来呀”!他指了一下护士:“没有什么好东西。特别是我们病人的东西,再珍贵也不适合作为礼物送人。所以我们大家求这位小凌护士到外面去买了点礼品。表示我们一点心意了”。
“难得大家对我们这样好”。柳静媛十分感慨:“我真没有想到在这里病友集中的地方,友爱更纯洁!谢谢大家了”。
这时护士小凌把一套海军式的童装给四岁的小男孩石青穿上,还往他手里塞了个大橘子。
“谢谢阿姨、叔叔、大大”!小石青轮番给诸各行礼。弄得满室活跃起来:
“好英俊的小水兵啊”!
小服务员进来对石成雨夫妇说:“院长和主治医生来了”说完向大家示意,走了出去。接着进来了两个白衣男子。大家都站了起来,公安老高给大家使了个眼色:
“你们有事,我们先走了”。
“真抱歉,打扰大家了”!那年轻一点的是院长,非常客气。
大家纷纷走了出去。石成雨为妻子引见:
“这就是我们院长。这是管医生”。柳静媛依依握了手,一番寒暄后皆落了坐。
“昨天院长同志,找我谈了你们的情况”,管医生慢条斯理地讲起来:“我深感同情,我们原定是于明天为老石做胸外手术。于昨天下午我们召开了紧急会议,还根据老石的病历,召集全室的大夫做了会诊,通过了手术推迟半个月。采用综合疗法。比如,苏联先进滴入疗法、营养疗法,以观后效。你们看如何”?
“我服从院方的决定”,石成雨点头。
送走了院方领导,石成雨抱了三儿子又去抱四儿。柳静媛看到石成雨喜爱小儿子爱到如饥似渴的样子,又联想起这生离死别的处境,一阵阵好不心酸。但她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心里尽量去想一些别的事,用来充实着空虚的心灵:
“石成雨,今天怎么没有见到郑兴华呀”?
“是呀,我也觉得他这些日子有些反常,呼吸也愈来愈粗了。不过神情还是挺好的”。
这是一个宁静的夜晚。无边的海面格外平静。一轮橘黄硕大的月亮脱离了海的怀抱,奔上了晴朗的夜空。海鸥在广阔的天海之间飞舞。
岸边的山石草木之中,有一处人影。原来他们正是石成雨、柳静媛和他们的孩子、还有郑兴华。
“多么好的夜晚哪,多么好的人生,多么好的人!”郑兴华如痴如醉,无比兴奋:“十年前,齐齐哈尔时我们结识,相处的情景我仍历历在目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