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陈太师每次见到赵虞都是笑呵呵的,唯独这次,陈太师的态度十分严肃,他那凝视的眼神,让赵虞心中咯噔一下。
不过陈太师的这份凝视也十分短暂,仅片刻,这位老大人便恢复如常,脸上也勉强挤出了几分笑容:“居正,辛苦你了。”
“不敢。”赵虞低了低头,用余光看着陈太师,看着后者在毛铮的帮助下翻身下马,心中思忖着这位老太师方才凝视他的深意。
而此时,邹赞、薛敖二人也已走上前来。
不同于陈太师的态度,薛敖对赵虞倒是一如既往的亲近,拍拍赵虞的臂膀调侃道:“哟,居正,这次你可是出尽风头了,啧啧啧……”
“咳。”从旁的薛敖咳嗽了一声,大概是觉得在天子新丧的情况下,似薛敖这般嬉皮笑脸,着实不合适。
他正色问赵虞道:“居正,可曾抓到三皇子与杨氏兄弟?”
赵虞摇了摇头:“不曾,那日杨雄等人留下了断后的军队,护送着三皇子、杨妃等人逃入上党郡,我虽派梁郡都尉董袭、河南都尉李蒙等人日夜追击,但终是没能将这些人擒住。”
“哦。”
邹赞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听薛敖无所谓地说道:“逃了就逃了吧?等过些时日,待邯郸彻底稳定下来,我带兵把杨氏的老巢抄了就是了……”
在众人之中,也只有薛敖的态度一如既往,仿佛丝毫没有收到天子驾崩的影响。
邹赞摇摇头,懒得跟自家二弟争论,招招手唤来儿子邹适,对赵虞介绍道:“居正,这是为兄的犬子,名适,字子安,此前在虎贲军担任中郎之职,前些日子因为一些事去了山东……”
赵虞了然地点点头,此时他已知邹适是为了护送章靖的妻儿这才去了山东。
“子安,来见过你六叔。”
“是。”
在父亲的示意下,邹适恭恭敬敬地朝着赵虞行了一记大礼,感激说道:“六叔,多谢您救了家母。”
赵虞顿时恍然,抬头看向邹赞,却见邹赞亦带着一脸感谢朝着他点了点头:“来时,少严亦托我向贤弟表达谢意。”
“大哥言重了……”赵虞刚开口,就被薛敖搂着他脖子抢走了话:“就是,都是自家兄弟,谢什么?光嘴上道谢,还不如咱们今晚好好喝一顿……”
听到这话,邹赞顿时收起了笑容,咳嗽一声低声提醒道:“仲信,国丧期间,不得胡言乱语。”
薛敖眉头一挑,似乎要驳斥几句,但最终,他怏怏地撇了撇嘴。
“……嘁!”
而与此同时,陈太师一边暗中关注着邹赞父子、薛敖与赵虞的交流,一边皱眉询问御史张维道:“张御史,陛下他……当真遇害了么?”
“唉。”
张御史长长叹了口气:“此事太师莫要责怪周将军,陛下的伤势经御医诊断过了,当日陛下被凉州军的将领马承一件刺穿了身体,除非神仙出世,否则……”
他一边比划着,一边将晋天子当时的伤势告诉了陈太师,听得陈太师一阵沉默。
确实,这等伤势,恐怕也只有神仙才能救了。
待一番寒暄后,众人便一同回到邯郸城内,旋即,由赵虞、张御史二人领着,陈太师与邹赞、薛敖几人先进宫见到了董皇后。
在进宫前,张御史特地私下关照陈太师道:“太师,待会见董后时,切勿提到皇孙……”
陈太师颇为不解:“为何?”
于是,张御史便将皇孙李欣亦一同遇害的事亦告诉了陈太师,低声解释道:“……我等怕朝野动荡,是故隐瞒了皇孙身死的消息,欲先虚立皇孙为新君,待朝野稳定下来后,再做定夺。”
陈太师听得一脸惊骇,旋即这份惊骇便被愤怒所取代,毕竟据张御史所言,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晋天子、太子李禥、皇孙李欣祖父孙三人,皆是遭李虔、杨雄一方迫害致死。
陈太师与晋天子有兄弟之情,岂忍得下这口气?
“老夫明白了。”深深吸了口气,陈太师这才勉强压下了心中的怒火。
随后,在进宫见到董皇后之后,陈太师悲痛地请罪道:“臣无能,致使邯郸遭此劫难,请董后降罪。”
“太师使不得。”
董后连忙示意邹赞、毛铮、薛敖等人将陈太师扶起:“此乃李虔、杨雄等人引起的祸端,与太师何干?”
见此,赵虞亦趁机在旁请罪道:“董后,此事若要怪罪,当怪罪微臣。……若非微臣一时疏忽,不曾想到那杨雄竟敢公然领兵偷袭微臣,也不至于被困阳平,使杨雄有机会袭击邯郸……”
……
陈太师转头看了一眼赵虞。
就在这时,董后善言宽慰道:“周将军言重了,据本宫所知,周将军已然对凉州军多有防范,先前还为凉州军试图占据元城之事,险些与其大打出手,这些本宫也都知道。只能怪杨雄那些贼子过于狠毒……”
顿了顿,她又带着几分歉意与惭愧对赵虞与陈太师二人说道:“本宫知道太师在江东平乱,本不想搅乱太师的谋划,且邯郸有周将军坐镇,本宫其实也可放心,但……终归还是太师亲自坐镇邯郸,更能让人心安……周将军也千万莫要多想,日后朝廷还要仗着诸位。”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邹赞与薛敖二人身上。
见此,邹赞与薛敖不约而同地抱拳行礼:“臣遵命!”
片刻后,陈太师、赵虞众人向董后告辞,离开了凤仪殿。
此时,张御史恭敬对太师说道:“太师远道而来,今日回府后请好好歇息,国丧之事,还需太师出面主持……”
陈太师点点头,旋即目光不经意地落在正在与邹赞、薛敖说话的赵虞身上。
不错,其实陈太师早就对义子周虎心生了几分怀疑当然,他并不是怀疑赵虞与赵伯虎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赵虞此前与鄄城侯一家走得过近,让陈太师心生了怀疑。
要知道此次邯郸的劫难,晋天子、太子李禥、皇孙李欣祖孙三代皆不幸遭凉州势力所害,而三皇子李虔则因为篡位失败,被迫逃奔凉州,这使得王室正统眼下竟陷入了无人可以继承的尴尬,只能从旁支另择人选。
而旁支中最佳人选,莫过于祥瑞公主的生父,鄄城城侯李梁。
这是巧合么?
陈太师心中十分怀疑。
毕竟他很清楚他义子周虎的本事,虽然论武艺,这六子周虎是陈门五虎中最差的一个,但论心计、论城府,此子甚至还要胜过邹赞与薛敖。
有这等心计与城府的六子,居然会被杨雄算计?
别说杨雄了,就算是杨氏五兄弟中最被陈太师看好的杨暐,陈太师也不认为能骗过周虎。
这份怀疑,随着陈太师回到太师府,亲眼看到府内的旧仆大多都安然无恙,变得愈发浓厚。
这场邯郸的劫难,与祥瑞公主结怨的太子李禥与三皇子李虔,一个丧命,一个亡命出奔凉州,而阻碍鄄城侯李梁继承王位的晋天子与皇孙李欣,亦纷纷遇害。
可他们这边呢?邹赞的夫人、王谡的夫人当时也在邯郸,却能安然无恙,甚至于,就连他太师府上的老仆,也几乎没有多少人丧生。
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么?难道是上天庇护,是上天站在他陈仲这边?可既然如此,他陈仲为何还会失去两位义子?
还是说,这并非巧合,而是他义子周虎巧妙算计下的结果?
当薛敖吵吵嚷嚷要摆酒祝贺重新夺回邯郸时,陈太师难得没有开口喝斥,因为他顾不上,当时的他,正神色复杂地看着赵虞。
他决定要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