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忆河说我是委托他的人当中死得最无趣的。
那是个艳阳高照的正午,我一睁眼就躺在冷落的路上。
一辆车都没有,我摇摇晃晃站起来,却看见了不远处被碾得惨不忍睹的尸身。
我大概是死了。
这个念头直白地扎进脑子。
连风声都只是小声呜咽,我抹了一把脸异常冷静地走过去一块块捡起残骸。
死无全尸,是真的狠,好歹要整整齐齐走黄泉。
我抬头扫视四周,这里就像是被孤立开来的一块弃地,十字路口插得突兀,方向感统统迷失了。
去找徐忆河,他是尸体委托人,他能复原残尸。
这个想法一闪过就一发不可收拾。
我抱着残尸踏上了找徐忆河的路。
但是我是谁、徐忆河在哪,我一概不知。
就像是有人在牵引着我的步伐往前,我恍恍惚惚就到了徐家。
古院落冷冷清清杵在那,紧闭的院门旁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龙飞凤舞的徐字。
我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等着。
徐忆河端着一盆淘米水出来的时候,我早已耐不住无聊蹲地上抠起了草皮。
这真不是求人的态度,但是每每回忆起徐忆河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我就庆幸自己当时没有老老实实搁那站着。
“噫~长得可真够潦草的。”他的衬衫袖子规规整整挽在手肘处,腰间系着金边黑围裙,微长的卷发被一根金丝带系在了脑后,脸边还垂下了一缕,五官精致却不显女气。
光是端着淘米水站在那都感觉一股子优雅劲直往外溢,但是这也掩盖不了徐忆河总是喜欢满嘴喷粪的事实。
我狗腿的凑了过去,还特地控制好距离,生怕身上的血腥味冒犯了早已一脸嫌弃的徐忆河。
“其实,我……”
“车祸去世,想找回完整尸身是吧?”他熟练地将淘米水甩倒向远方,抖了抖盆里残留的水迹。
被淘米水渍过的地方,一粒又一粒的米分外扎眼。
我的眼睛忍不住瞟向他抓着盆的手。
以至于一时没能做出回应。
很奇怪,我死了,我在压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知道自己车祸去世,我在十字路口找到了一些不完整的尸身,然后我的脑子里就只剩下找到徐忆河这事。
这个地方我确定我没来过。但是我真的就这么到了徐忆河家门口。
脚边的肉块还泛着红黑的血光,我小心翼翼捡了起来,略带感伤的说:“你都知道了,那你……”
“你会啥?”徐忆河那个眼神就像打量猪肉一样。
这眼神太刺痛人了,我手里可怜的尸身差点都没抱住。
“你要知道,像你这种死得这么无趣的,没点赠品吸引不了人的。”他一脸的真诚让我都开始羞愧。
我的眼神死死抓住徐忆河手里的盆:“做饭,我会做饭。”
刚刚我就注意到了,一盆淘米水里能倒出半小把米的人得是有多不耐烦做饭。
难为他顶着一身高定气质还要食人间烟火。
徐忆河盯得我快发毛,才扬了扬下巴示意我跟进去。
我小心翼翼地托着我残缺的尸身,还没迈进大门,他头也不回的就飘来一句:“我说,你要抱着别人的尸体到什么时候?”
“对不住了,兄弟,实在是你个鬼居然还能抱住我的尸块,我觉得这也算个归宿就没提醒。”
与此同时一个飘渺的声音在我头顶悠悠响起。
我抬头一看,一个血呼啦擦的手正从脑门上方探过来。
我的惊声尖叫还没开场就被一系列突发事件扼死在了喉咙里。
我愣愣地递过怀里的尸身,但是那手迟迟没有接住,只是虚空的停在了尸身边上,悠长的叹气声一下接一下。
我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重点:“等一下,只有我能捡起尸块?”
徐忆河侧过身子嗤笑了一声:“鬼本来就不属于人间,凭什么碰到人间的东西?你以为吹口气就能提东西?”
那个飘渺的声音还在自顾自叹气,我终于又意识到了另外的问题:“哎?那我的尸体呢?不对啊,那为啥我能碰?”
奇门异士,身怀绝技,骨骼惊奇这一系列词从我脑子里闪过,使命感突然就冒出了头。
“鬼晓得。”徐忆河清冷的一声一下子就浇灭了我刚窜头的热血。
怀里的尸身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我为难的看向脑门边的手:“你就剩个手了是吗?”
他一下子停止了叹息,然后零零碎碎出现在了我面前。
是真的零零碎碎。
看着他不知疲倦的一遍又一遍捡起掉落的身体碎片,我突然就有点替他难过。
我这种好歹鬼身还完整都被徐忆河叫潦草,他这种得被说成什么样。
“先生,勉强还能看,别捡了啊。”徐忆河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好了盆,手里捧着个紫檀木盒子出来了。
也就两个巴掌大的盒子,徐忆河接过我怀里的尸身就给塞了进去。
居然真的全塞进去了!我又忍不住瞟向徐忆河抓过淘米盆的手,半点血污都没沾上。
“啊!谢谢徐先生!”那个零零碎碎的身体一下子恢复了正常,看着四十来岁的样子,朝徐忆河端端正正鞠了个长躬。
徐忆河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又朝我指了指:“你,过来做饭。”
我迟疑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讲真的,我啥也没捞到就寡两句嫌弃现在还要做饭?
“你不是车祸去世的?”徐忆河随意地扫了我一眼。
“我……是吧。”这一系列变故我自己都无法确定事实了。
“这位先生跟你一场车祸的,你捡了他,你自己没了,现在你找到我了,真相,几顿饭的事,你做不做?”
当时的我太年少无知,丝毫没有意识到几这个字眼它有时候代表着一种无限。
所以我捣蒜般的点了点头,忽悠人的话刚听都有一种占了大便宜的感觉,我生怕徐忆河会反悔。
“很好,去吧。”徐忆河矜持地点了点头,抬手指向厨房。
我一步三回头往命运的不归处走去,零碎先生已经跟徐忆河凑到了一起,一人一鬼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厨房的外壳子是个古院落,但是厨房里面却很现代化,餐厨设备一应俱全,锅都没热,油烟机就早早开始轰鸣,流理台上还放着徐忆河淘好的米。我走过去才发现,这个流理台就是个摆设,它压根没有水龙头也不通下水道。值得庆幸的是旁边有一个装满水的紫檀木桶子,桶里还记得漂着一个瓢。
拿起菜刀的那一刻我越发觉得以鬼身碰到实物这种能力其实非常鸡肋。
切好蔬菜我翻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半点荤腥,紫檀木当水桶的人能连买肉钱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