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欢乐闷了半天,才闷出一句话来,“好,那我送你去车站。”
“别,别,”那女孩连连摆手,“我不想让别人看见......你怕雨淋吗?你不是男生吗?你身体挺好的吧,体育考试总拿第一......你能把伞借给我吗?”
秦欢乐站在江堤边,给那老爷爷拍了几张照片。
老爷爷面无表情的看了看,犹豫着问了他一句,“你觉得,这张怎么样?”
秦欢乐瞥了一眼,他照了好几张,完全没分辨出画面里的人有任何细微的表情区别,不禁不耐烦的敷衍道:“都挺好,你要用来干啥的?这江堤多少年都一个样,有啥好照的。”
老爷爷一双浑浊的眼睛无波无澜,像随意出口的一句搭言,“家里没人了,自己给自己准备好后事,尽量就不给外人添麻烦了。”
竟然是在给自己拍遗照吗?
秦欢乐偏头望过去,看着这个老人,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后的自己。
一个人来这世界走一遭,再一个人悄无声息的离开,还有比这更孤独的事情吗?
极致的孤独里,应该是有一丝恨的吧。
成年的秦欢乐轻轻坐在了少年秦欢乐的身边,拍着他的肩膀,遥遥的向远处一指,在远远的一棵柏树下的木椅,一个俊朗的男人,正在和风里静静的垂头看着手中的书,只在偶尔翻页的时候,才佯作不经意的向少年这边看一眼。
成年的秦欢乐满面融融的感动,轻声说:“你以为的一个人,其实他一直都在,即便......”
天幕忽然昏暗下去,电闪雷鸣犹如末日降临。
四面八方响起了悍然的咆哮:“不是这样的,你应该怨恨,你应该厌恶这个寡情的世界,你必须恨!”
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抓起秦欢乐,将他抛向了星空深处。
冰冷的病床,秦欢乐一动不能动,身体萎缩佝偻,只有头部以勉强可以动作。
一个中年妇女满面尘霜与疲惫,拿了一面镜子,边给他照着,边为他梳理头发,“东东,医生说,你这是......遗传,你可能不会再站起来了,但是别怕,看看你爸爸,不是也......”女人抿着嘴,有些说不下去了,背脸擦了一下无泪的眼眶,“只要咱们一家三口能在一起,妈妈一定可以把你和你爸爸都照顾好的,啊,你别......”
秦欢乐直视着镜子里的人,那个全然陌生的人,却忽然像完整经历过了这青年人以往二十几年的人生一样,心中满是对余生只能瘫痪在床的绝望与不甘,对这不公平世界的抗诉与愤慨。
他勉强能动的右手将镜子狠狠推向地面,面目扭曲的咒骂道:“我恨你,恨你们所有人!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来受苦!为什么我认识的人都可以大学毕业找到一份好工作,为什么我那么爱的婷婷,一听说我得了这个病,就急急忙忙的跑去和别人相亲了,为什么,为什么!一家三口在一起,顶个屁用!活着就是受罪,我宁愿所有人一起陪我下地狱!”
下一秒,他看到那女人一脸荒芜的拿起了一个枕头,盖在了他的脸。
“妈!”
他叫了一声,拎着一只提包,蹑手蹑脚的走进了家里,去推母亲的房门。
里面没开灯,门缝微张,像一个伺机而动的怪兽张开了吞噬一切的嘴。
门缝里倏然送出一柄水果刀来,那还是他亲手去超市挑选了,专门给母亲削水果用的,后来母亲患了老年痴呆,没有安全感,总是将它放在枕头下面,说是防身用,他也没有反对。
此刻冰冷的刀身齐根插入了他的腹腔,不留余地的将他带起了一个寒战。
“妈......”他举目望了过去,只见目光戒备的母亲拍手称快道:“让你偷我的东西!”
难道这世界,总有些无缘无故的恶意吗?
那为什么又是只针对自己,不针对别人呢?
身后,一个带着柏木清香的人,不扰岁月的将他冰冷的身躯紧紧的拥抱进了怀里。
他的血液重新温热的循环了起来,宛如沐浴在一场声势浩大的救赎中......啊!
“不是这样的!”
那无形的手将他骤然从软梦中拉拽了出来。
将他毫无遮挡的抛掷在一片阴森湿漉的残冰冷中。
他像一只濒死的鱼,仰首在干涸皴裂的贫瘠土地,想着几十年异国他乡劳碌苦工,却落得个妻亡女死的下场,拼死赚来的微薄薪资,也不知供养到了谁的手中,来路模糊成了一片汪洋大泽,归途也成了断壁残垣,路纵贯的汽车,仿佛才是他唯一的归宿......
走不下去了吧。
眼前再也没有路了吧。
他站在顶楼摇摇欲坠的栏杆前,看到舅舅和表弟惊恐的朝自己伸出了求救的手,不,他不会救,不仅不会救......他突然眸光暗沉,转手掏出一把匕首,狠狠的插入了一具陌生的胸膛。
他疯狂的切割着。
若他的世界支离破碎了,凭什么别人的世界还完整,凭什么别人的心脏还蓬勃火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