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扇子轻拍在桌子上,转身离开,而剩下的两个人则是有些疑惑地看看彼此又看看他走远的背影,然后就见这个莫名其妙发脾气的人脚步停在门口,身子微微倾斜:“哎,明天几点?”
“修远你个死傲娇。”没有回答,修杰径直抓起桌上的橡皮朝修远扔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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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依旧艳阳高照,柏油马路上蒸腾的热气扭曲了少年少女的视野,细嫩的皮肤裸露在阳光下,不消片刻就被晒得滚烫发红。
三人抵达修家老宅的时候正好是中午,推开众多紧闭的房门中的一扇进入室内,阴凉的房间与流火的外边简直是两个世界。老房子特有的石头砖瓦结构让屋里变成天然的避暑胜地,仅是呼吸这清冷的空气都能让人瞬间平复心绪。
路漫站在屋子里环视四周。因为长时间无人居住,桌椅和家具上都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生活常用的物件及摆设应该是被收了去,这让整个房间显得更加空荡与凄凉。
这是她第二次来这里,她幼年时到访的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老人紧闭的双眼与蜡黄的脸庞,所以对这个宅子,她几乎完全陌生。
修杰是个聒噪的主儿,刚刚恢复了被烈日损伤的元气,他便扯着路漫的手腕开始参观老宅。从东到西,从外到里,从修远曾经在哪里磕破了下巴哭了整整一个小时到他如何如何英勇无敌地救了一只受伤的小猫然后在墙角破洞把它放了出去。修远垂着脑袋跟在后边,他知道修杰话里的百分之九十九都在胡扯,但是看到路漫眼里闪烁的好奇与惊讶的神采,他却破天荒地愿意把满肚子的吐槽都憋在心里。
原来这个人的表情可以如此生动。
然而,“愿意”和“能够”却终究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当修杰指着院子里一处晾衣杆信誓旦旦地细数着修远尿床的次数时,好面子的小少年终于忍不住和自己的话唠弟弟翻了脸,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翻起旧账,几乎快要把记忆追溯到回娘胎。直到争论的脸红脖子粗气喘吁吁的时候,他们才恍然回神发现,刚才一直在旁边做和事佬劝解二人的路漫不见了。
“修远你是不是有病,本来我就是想带路漫漫来玩,你非要跟来,来了又捣乱!”修杰不满地抱怨,语气跟小大人一样,他转向一侧,瞪了修远一眼便迈开步子前去寻路漫。
“要不是你乱说那些有的没的,我犯得着跟你生气么!”修远嘴上也不甘示弱,目的虽相同,脚上却选择了和修杰不同的方向。
而此时的路漫正站在某个屋子里,对着一把躺椅发呆。
刚才的修家小哥俩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她的话语,无力得像滴落到滚烫隔膜表面的水滴,“滋啦”一声就化成白烟消散不见,再加上天气热,嚷两句就觉得喉咙发痛,所以她只能索性不管,默默地躲到屋檐下的阴凉处看着俩人头顶冒火的样子。
然后,一回头,她便透过不甚清明的窗玻璃看到了屋内的这把椅子。
这里应该是老爷子生前居住的房间。室内面积很大,孤零零地躺着一张床、一张桌、一处衣柜和一把躺椅。
路漫把手指抵在椅背轻轻拨弄一下,椅子立刻前后摆动,发出吱嘎的声音。
她想起在她的家里,也有一把和这个一模一样的躺椅。当时的修老爷子特别喜欢躺在上边,然后把幼小的路漫揽在胸前,粗糙的大手摩挲着小孩儿幼嫩的脸颊,另一只手上的大蒲扇不疾不徐地挥动。
他给路漫讲很多很多的故事,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其中有很多是小小的路漫听不懂的。觉得无聊时小路漫就开始闹,然后老爷子就会挠着小朋友的肚皮,故意向后仰倒让躺椅剧烈地晃动起来,仿佛坐上海盗船的小路漫就会笑得咯咯的,两条小短腿都跟着开心地扑腾。
躺椅年头过长且无人使用,最终卡在一个尴尬的角度,路漫的回忆也跟着躺椅停止。她抓了抓眼睛,离开躺椅转而站到了墙边的红实木衣柜处。她不是一个喜欢回忆的人,可是在这个自己如此陌生的地方遇到记忆中不可磨灭的东西,从心底奔涌而上的某些感情却是她完全控制不住的。
握在裤兜里的某样东西已经有了温度,她把它掏了出来——是一把小小的钥匙——这是老爷子留给路漫的最后一样东西。
衣柜上下层中间的抽屉上有一个和这把钥匙刚刚好匹配的小巧钥匙孔,路漫知道这里。她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把钥匙插了进去,扭动——
“漫漫啊,那里边有很多很多我的宝物。”彼时的老爷子眉眼弯弯,面容慈祥。
“什么宝物?零食吗?钻石吗?玩具?”小路漫眨巴着眼睛,语气里有浓浓的好奇。
“比那些还要珍贵。”老爷子把钥匙挂到小路漫的脖子上,食指刮了刮她粉嫩的脸颊。“所以我把钥匙交给最宝贝的你保管,不让别人知道。”
现在想想,是不是人在离世之前都会得到冥冥中的预告,所以修老爷子才会在那个时候突然把这钥匙交给小路漫,仿佛在做最后的安排。
路漫颤抖着手拉开抽屉,她曾经很多次猜想过老爷子语气里神秘兮兮的小抽屉里会放着什么稀世珍宝,然而在真的开启这小小的方匣子时,里面的东西却是让她瞬间便红了眼圈。
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眼眶里滚动的液体落下,她的手指抚摸过抽屉里每一样物品,每挪动一分,心里的感情就汹涌十倍。翻腾而上的幸福与疼痛顶得她喉头发紧鼻尖发酸,视线逐渐模糊,鼻子开始堵塞,她把头顶在衣柜的柜门上,点出了嘴角两个醉人的梨涡。
“爸爸,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