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能及时遏制住愈加膨胀的行天军,让他们有了稳定的发展资本,到时候聿军多线作战,国力将被大幅度消耗。
何况这两年在陵奉,与王伏虎也一直兵戈未息,黍地无人耕、儿童尽南征,聿国再承担不起连年的战事了。
考虑到种种情况,展珩最后还是狠下了心来,只给了不到两天的休息时间。
随后就在今晨,又亲自率领了四万大军,马不停蹄地赶往长岳。
剩下的四五万兵马则留守陵奉。
这些人大多是在先前的战役中受了伤、或是身体素质不够好的老弱病残人士,也算是让他们好好地休整一番。
左右反军这一仗被他们打残了大半,赶紧修缮城防设施、回血都来不及,不太可能再来找他们的麻烦。
即便真的发了疯他们也不惧,毕竟那些仙人带来的法器可不是好玩的,攻城的时候作用发挥不善,守城战中的敌军就是活靶子。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陵奉城中的兵权依旧是由靖平侯殷泉暂代。
毕竟那家伙在这儿待了两年多的时间,对各种地形情况最是了如指掌,在众多将领中也颇有威望,很难找到能够代替他的人,再者临阵换将也是兵家之大忌。
陈刑飞马靠近陵奉,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的殷泉,也率了一小伙亲兵骑马出城迎接。
只见他原本俊朗的面容现在却是满脸菜色,黑眼圈几乎掉到了下巴,起码得有几天没有合眼。
“城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刑乍一看他差点笑出了声,但很快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严肃地问道。
“唉……别提了。”
殷泉一脸的凄苦,揉着眼睛向陈刑大吐苦水:
“荥关那儿我知道的也不多,但陵奉这边我真的是……
本来这次大战我因卸了任,就没跟到前线,想着辛苦了两年,现在圣上来了终于可以轻松一阵。
结果从十五日开始,城里就出了事。
你是知道的,虽然这边现在战事紧张,但总有一些钉子户或是没钱移居他城、或是赖着不走,大概也有个三四万人。
其中以那群死心眼穷读书的文人为首。
他们也不耕地、不做农活,非要跟科考死杠。有不少连考不中,却也看不起那些农户、不愿落入凡俗,吃着朝廷的贴钱,家徒四壁。
要说就这也没什么,一群文人朝廷还是养得起的,以前一直都没闹出什么乱子。何况读书是好事,说不定还能出几个学士诗人。
但谁想到,其中有一个以写文章抨击朝廷出名的程老书生,十五日写了老长一篇檄文,数落朝廷的各种罪责,还冷嘲热讽了许多我等朝廷命官平日里的行径,文辞激烈感情真挚。
事实上文章内容却是真真假假草木皆兵,尤其擅长以小见大望影揣情。
我之前倒是也听说过他的名号,虽然科举连考五次落榜,但一直都喜欢将朝廷丑的恶的一面揭开来反复讨论,故其他文人都觉得他说得深刻,纷纷效仿。
那篇文章一写,便被许多他的跟随者奉若至宝四处宣扬。
城中大部分百姓没读过几年书、不太明事理,只听他们一说便信以为真,觉得自己原来饱受我等的蒙蔽,集结起来又是罢工又是罢市,向朝廷示威讨钱讨地。
这若是平时还好,若是他们好好地上书请愿还好,偏偏现在前线大战,局势紧张,城中每日要准备粮草、要安置前线送回的伤兵,许多士卒没日没夜地连轴转,还被他们闹得鸡犬不宁,个个都憋着一股子火气。”
“嗯,然后呢?”陈刑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
“然后事情就愈渐大发了。”殷泉叹了口气。
“因为注意力都集中在前线,这事儿刚出的时候就没什么人在意,到后来百姓都组织示威了,才传到守城将领的耳朵里。
那几个莽汉以前都是我带着的,还专门跑来问我。
我想着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以前总有,便没觉得有什么,让他们自行处置。
谁知道他们对这方面一窍不通,反而尽做些蠢事。
那个程老书生名气颇大,跟随者又多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他们一开始不敢直接动手,便叫老书生承认那则文章的错处,劝导一下其余人云亦云的百姓。
结果正好被老书生逮着,一顿慷慨激昂的痛骂,说我们不改变聿国黑暗的现状,反而冲他们这些仗义执言的穷苦文人下手?
天可怜见,这群人真的是挨一下就死碰一下就伤,没伤也能编出伤。
军伍中那些头脑简单的莽汉哪里是他的对手,退了一步请他写篇歌颂朝廷正面为我们平反的文章,他又说不会向权势屈服,说诗词文章不该向政事妥协、不该被政事裹挟。
**……也不知道他赖以生存的、那些讨伐我们的文章到底算什么?
就算只是让他不要再带头闹事了,给征战的士兵们求一个安宁,他都能拿出一堆大道理,说我等在阻拦民意,说什么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词儿是这样用的!?
你说说,他们搞得城中鸡飞狗跳,害的前线战士蒙受不白之冤,居然还义正言辞?他们的民意就是搅得天下大乱?”
陈刑一边听着一边也是哈哈大笑:
“能理解能理解。生存环境不同、看到的世界不同,自然完全无法沟通。
你想那些百姓整日务农还箪瓢屡空,看到你们这些为官为将的钟鸣鼎食之家,自然是容易心生不公。
最后你们是怎么解决的?”
殷泉没好气地说道:
“解决个什么啊!
那几个莽汉跟他们说不通,怒气攻心,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抓了那个程老书生,查着城中旧账返还了他这些年交过的税金,省得说我们欠他的。
——说来好笑,老家伙五六十岁了,居然也没交过什么税金。
然后就派了一伙骑兵,十七日趁着傍晚把他丢出了城,现在尸体估计都找不到了。
但是这下他们算是捅了马蜂窝,消息也不知怎么的,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陵奉。
第二天事态便愈发严重,几乎有四分之一的百姓都闹了起来,说朝廷残害百姓打压正义,反正就这类一大堆的屁话。
而且老书生虽然没了,更多他一派的接力人却纷纷冒出头来,造谣生势、妖言惑众,一群人像蝗虫一样走到哪儿拆到哪儿,还抢劫他人的钱财,这跟山匪有什么区别?
甚至还有跑到军中的,放火烧粮草烧军帐,又是辱骂又是打砸那些士兵。有一些小兵忍不住了挥刀反击吧,那瞬间便是能被唾沫给淹死。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反军攻城的时候恨不得把自己埋到土里,现在对自己人以弱凌强倒是一把好手。
几个守城的将领看事态控制不住了,又让我出来主持大局。我兵权都交上去了,我能干什么?
结果前日圣上撤军回城,便狠狠地把我给骂了一顿。”
“那你现在怎么打算的?”陈刑问道。
“别提了,我也着急。我立下了军令状,在圣上解决完行天军之前,势必得将这边的事情彻底搞定。
真用武力压制吧,治标不治本,以后迟早又要闹起来;但劝又劝不通,直到现在也还没什么进展——
圣上给我留了几个朝中有名的言官,现在整日就在我那侯府外面吵来吵去。”
一边说着,一伙人一边向侯府走去。
一路上便可以看到,不比陵奉曾经的井然有序,现在处处都是破败不堪,外面也没有人在行走,反倒是城中的一块儿,隔着几条街都能听到远远传来的、菜市场一般的喧哗声。
“唉……”殷泉长叹一声,脸上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