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的训话完毕。

锦鞍城中营地，王家三兄妹从中军大帐中走出，慢步在营间。

不断地有小兵看到他们拱手施礼，但军中氛围仍十分沉重。

浓郁的血腥味让人阵阵反胃，哀嚎惨叫声也不绝于耳，士气低落，个个都是垂头丧气。

王寄雪皱着秀眉沉思，同样心情沮丧：

“我们方才表现得那般窝囊，父亲想必会很失望吧。”

“你当真以为父亲不懂我们的那点小心思？他只是气恼我们在做出了选择后，仍然优柔寡断下不去狠心罢了。”

“唉……

但这一仗本就是必败之战啊，最后无论结果如何，这些小兵还能活下几成？他们就是我们的基础和底气，若是手下无兵可用，那才是真的难以翻盘了。

大哥，你说父亲到底是怎么想的？”

“父亲应该是想逼昭国出兵。”

王寄风手指轻敲着腰间的配剑，缓缓分析道。

“我也是才想到这一点的。

自我们起兵至今，虽说有昭国支持，但他们只把我们当做前锋的炮灰、利用的同时可以随时丢弃的棋子，表面上提供粮草兵刃，实际未出过一兵一卒，同时对我们还颇为忌惮。

但这次可不同了，聿国得了仙人相助，气势汹汹，那两国的探子想必也得知了情报。

他们想利用我们试探一番聿军深浅——我们一方实力最为弱小，根基不稳还与聿国有着深仇大恨，正是上好的棋子。

而若是锦鞍这个西南门户丢了，后面六座小城基本就是个摆设，很难再组织起有力的抵抗，谈何试探？

他们是想让我们来牵制聿国，又不是为了扶贫，到那种地步我们就没有了利用价值，八成会被放弃。

现在事情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他们不愿正面跟聿军对上，但更不愿错过这个给聿国找麻烦、探听虚实的机会，故而想要稳住局面，定然会出兵助我们守住锦鞍。

派出的士兵不会打着昭军的旗号，还是得归在我们手下。

虽然有了诸多束缚，也并不会听我们的话，但至少目的是一样的，相互利用，运作得好，未必就不是塞翁失马。”

王寄云却是不屑一顾，摊了摊手道：

“但这一切，都得建立在锦鞍守住了的前提下。

昭国即便出兵相助，准备辎重集结兵力再赶到这边，起码也要月余时间，到时候我们的尸体怕都凉透了。

老爹这次完全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若是他赌输了，我们等不到援军失了锦鞍、或是昭国根本就不出兵，小妹岂不是就要跟我们天人永隔了？”

“父亲行事向来有他的打算，他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短时间内不是就有吴叔的三万援兵么？

我觉得他应该还留了什么后手，他之前知道仙人那事的时候也没多吃惊，说不定是知道点内情。

小妹，你说呢？”

王寄雪不做回答，仍然兀自沉默着，目光追随着远处那些抱团取暖的伤兵残兵，神情有些复杂：

“所以……

父亲不惜代价地让我们用士兵的人命去堆，就是为了打消昭国的疑虑，逼他们出兵么？”

“瞧你说的，那叫壮士断腕。”王寄风面色僵硬了一瞬。

“不拼得惨烈些怎么获取那帮狗贼的信任？何况这本身也是没办法的办法，锦鞍现在已经到了不得已的地步了，咱们只能狠一点。

父亲并未明说，恐怕也是怕咱们多想，演戏这种事，骗过自己才能更好地骗过别人。

让士兵抱着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赚了的必死心态、和告诉他们会有援军的条件下上战场，状态绝是对不一样的。

反正我觉得，这是最可行的一个解释了。

父亲不是个接受不了失败的人，稳定军心他有许多种方式，不可能真的在这里死磕。”

“我明白。

可是这样下去，城中人马必然要死伤大半。

他们原都只是普通人，从未牵扯到我们的家事中来，各有妻儿老小，如今却要毫无价值地死于兵灾，何其无辜？

白骨成丘山，苍生竟何罪？”

王寄风闻言一愣，当即顿住了脚步，转身严肃地看向自家小妹。

“寄雪，你今日是怎么了，说出这些话来？

要说无辜，谁不无辜？乱世之人，谈何无辜？

兵甲误苍生不错，但你选了这条路，就要做好面对残酷的准备。要么战要么死，一将功成万骨枯，没有战争是不用死人的。

你看这些小兵苦，你又何不是身在局中？咱们若是被抓，下场比他们更惨百倍。

一次大败就让你心志不坚了？路至半途而返，若是这般懦弱，你怎么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男……

额，战士？”

“停停停——”

王寄雪嘴角微抽，连忙打断道：“大哥，你要不要这么严肃，我只是触景生情，感叹一下而已。”

王寄风连忙松了口气，但一时也有些伤感。

“但愿如此吧，其实我们一直都很担心你，你从小心地善良嫉恶如仇，我一度害怕你会不理解，与我们反目成仇。

如今我们谁手上没有个几千条人命？你若真的介意这些、心怀悲悯，也不该与父亲一同造反。

这条手上注定沾满鲜血的路，真不是那么好走的，我倒时常希望你还能像曾经那般，简单快乐……

小妹可后悔了当初的选择。”

“不后悔。

真要再来一次，我仍然会走上这一条路。

事实上，我也并没有什么所谓的选择，我父亲兄长掀起反旗，你们觉得我真的还能够独善其身不管是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