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惟七月,立秋节气虽已过了,天儿还是热的连流浪狗都不愿出荫凉一步。这样的天气本不适合长程远行,乐乡县衙都头赵振东却打马疾驰在前往襄州的官道上。
头顶上太阳明晃晃的照着,赵振东头上的汗珠子冒浆似的往出涌,整个人热的已隐隐有了中暑的先兆,饶是如此,他也不肯往官道边的长短亭里歇马避个荫凉。
跟心里的燥热比起来,身上这点子暑气算得了什么?
两个月前乐乡县尉任满调走后县尉一职就空了出来,赵振东对此本没有什么心思。大唐朝的官和吏分得非常清楚,流内官就是流内官,流外吏就是流外吏,想以吏员之身跨过官吏分界的门槛成为由吏部管辖的朝廷官员,难度之大简直让人绝望。
原本是没心思,但架不住县尉一直空缺不补啊,一天天看着顶头上司的位置空着,自己实际上就干着县尉的活儿,赵振东心思越来越活的同时心中的燥热也就日甚一日。
他年届二十时以官差的身份入吏,历二十年升为主管三班衙役的都头,在县衙吏员中的前程已经见顶,年纪却只有四十出头,这让他如何甘心?
这次县尉出缺就是最好的机会,或许也是后半生惟一的机会,他不能不拼,与之相比,一点暑热算得了什么?
京中吏部吏部司的皮员外郎到了襄州,既是为主持山南道的官员考校,也是为调剂调补出缺官职,赵振东顶着暑热在官道上狂奔,为的就是去拜会这尊大佛。
终于赶到州城官驿时全身从内到外都汗透了,打问清楚皮员外郎的下榻之处,赵振东使钱让驿吏帮着安排了个沐浴之所,待其匆匆洗过穿戴一新来到地方后燥热的心顿时就凉了下来。
人太多了!
皮员外郎谢绝了州衙的安排暂住在官驿,这是最会看人下菜碟的所在,给他安排的院子自然就极大,但现在目光所及处,院子的门房早就爆了,院子里廊下树荫下凡是有一点荫凉的地方都坐满了人,看阵势比襄州漆市都热闹。
这些等着侯见的人中至少有一半都穿着品官服,另一半穿吏服的人中赵振东稍一打眼就看到好几个州衙的老出身,这些人论年纪比他大又大不了多少,论脸面手面更是不能比。
乍一打量是凉,稍一细看之后就是冷,冰冷!
在这样的阵势面前以自己的位份能见到皮员外郎的希望实在渺茫,即便托天之幸见着了,又拿什么与人竞争?就不说品官内部的调动补缺,单是州衙老吏他都拼不过。
心燥一去,身上那股子勃勃的劲道也泄了,赵振东刹那间就觉得全身酸累,心里还有些犯恶心,中暑的症状越发明显了。
本待转身就走,无奈心里终究还有一丝不甘心牵着扯着,递了名刺后人反倒彻底轻松下来,不管如何至少是给自己一个交代了。
递完名刺找个人稍微少些的荫凉挤进去,边不抱希望的假装侯见,边听老吏胡侃,心中打定主意等身上长程狂奔的乏劲过去后马上就回乐乡。
这一趟就当是白跑了。
老吏嘴里的吐沫花子伴随着身上的狐臭味一起四下飘散,赵振东强忍着越听越豁达,好家伙,既然光州衙中惦记着乐乡县尉空缺的老吏都不下四五个,且又是走了这个那个的门子,他还紧张个屁啊。
此时再想想策马狂奔而来时的激动,赵振东挤在人堆里自嘲的笑了笑。天天总是骂手下那些个公差毛糙不稳重,原来自己临着大事也是一样。
正说的热闹的时候院子里所有的声音都停了,正堂里走出一群品官,原来是这一波接见完毕,该换人了。
“你们看个囚嚢啊,品官都没见完,作吏的瞎激动个啥”,老吏嘴真臭,不过说的却是实情。
品官们走后,一个青衣书办站在正堂外的台阶上唱名:“乐乡赵振东,赵振东在不在?”
见没人答应,青衣书办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名刺,名字没叫错啊,“赵振东,走了?”
“在在在”,赵振东猛地从人群里挤出去,顶着明光光的太阳到阶下时刚刚凉下去的心哐哐乱蹦。
青衣书办脸色不坏,“员外郎命见,进去吧!”
赵振东左右看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就我一个?”
“就你一个,赶紧”
赵振东头昏脑胀的进去,院子里的议论声随之而起。
“这人谁呀,好大的来头!”
“我没看错吧,他就穿着一身吏员服居然能蒙员外郎越次接见?”
“越次算个啥,没见着人是单独接见嘛,这还是今天的第一个吧”
“对,对对,就是乐乡县都头赵振东,嘿,这囚嚢的藏得好深”
“完了,乐乡县尉的空缺这就算有主了,有此心思的赶紧换地方”
外面侯见的官吏们边嗡嗡嗡的议论边仔细留意着正堂,更让他们的咋舌的是赵振东足足在里面呆了一柱香功夫才出来,单独的一柱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