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丧事办完，他才慢慢觉得有些难过，躲在山顶的那棵栗子树下悄悄流了几点眼泪。

一是为父亲，二是为自己的悲剧人生。

现在他为了给父亲治病，欠下二十万债务，所以他又必须得走了。

母亲已经在县城找到了工作，不会出远门了。

所以离开家乡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爷爷来村口送他。

他边走边擦眼泪，不敢回头，怕看见爷爷银白色的头发和老人脸上因为孤独和痛失爱子才有的凄凉。

“要常常打电话回来”

爷爷用颤抖的手，替他边抹眼泪边说

“别哭了，你在外边要注意安全，安心上班，不要担心我，过几天去买个小猪仔，等你过年回来杀了吃肉，你喜欢吃腊肉，下次出门也好带一点.....”

李四狗别了爷爷，拿着几个尼龙口袋装的行李，又一次南下谋生。

鲁迅说：“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然而勇敢面对现实之后又当如何呢？

所以在直面现实之后又敢于逆流而上的，才是真正的勇士。

很难想象一个刚满二十一岁的少年，就要殚精竭虑的去想着如何改变人生。

李四狗坐在火车上，看着家乡那些正在倒退的山脊，十六岁他就出门打工了，“改变命运”他已经想了五年，五年来他不但没改变命运，人生反倒越来越迷茫，前程越来越晦暗。

“出人头地”的信念此时在心头松动了一分，然后当他看着窗外的风景时，信念又加固了三分。

透过窗，他能斜着看到如井口般的天空。

他恨透了这片天空，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向远方，然后永远都不再回到这里。

现在没有了父亲的约束，他心里反而没那么踏实了。

他早已习惯了没有朋友，所以一个人去一座城市也不会觉得孤单，只是在下火车的时候，看着万家灯火和灯红酒绿的街道，有那么一瞬间，在内心深处，泛起过一丝苍凉。

命运像一个走不出去的黑色梦魇，他时时刻刻的想醒来，可是不论自己如何挣扎，就是无法看见光明。

五年前，他曾信誓旦旦的对父亲说过：

“我再也不会去工厂！”并且，他还无比的蔑视工厂那些没有思想和梦想，虚度年华的年轻人。

当他成为采购部经理的时候，看着那些职员，他又在想：

“我同样不想把青春浪费在这些格子里”

他想去学门手艺，又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再说学手艺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

现在他终于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样才能出人头地了。

可笑的是，一个胸怀大志的年轻人，此时竟然连怎么谋生都不知道，而且他还欠着外债。

自从黄夕若失踪后，黄成就和妻子搬走了，不知道搬去了哪里，电话也打不通。

他像无头苍蝇一样，晃到一座工业园区，找了个小旅馆住下。

去工厂面试这种流程他太熟悉了，熟悉到厌恶。

讽刺的是，他不想进工厂上班，然而他如果不进工厂又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能谋生。

李四狗很快便来到一家工厂，这家工厂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就李四狗一个人来面试，办公桌上杂乱的堆着些废纸，桌面上还有灰尘，面试官是个眼睛凹陷，留着平头，瘦瘦高高的男人。

面试官的穿着非常随便，还翘着二郎腿，加上似乎很久没打扫过的办公室，让李四狗心里非常不舒服，而且这间办公室还没开灯，隔壁办公桌上也坐着一个男人，正低着头打瞌睡，似乎没什么事做一样。

“你打算在这里工作多久”

听起来面试官是想要一个踏实工作的人，他不希望招一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员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