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苦(1 / 2)聊斋任侠首页

苦!

苦!!

苦!!!

常平右手端着灰瓷碗,里面的深棕药汁散发着浓郁呛鼻气息,正大口向嘴里灌去。

这苦,非同一般。实是常平一生从未尝及的剧苦,什么黄连、胆汁与其相比,都变成了蜜里糖饴。

人的味蕾感受苦味大多在舌根,可眼下这苦汁灌入,却似口腔中除了牙齿以外的每一片软肤都仿佛成了小舌根,嘴里几百条小舌根在疯狂往脑中灌注一个字——苦!

便是喝砒霜又哪会这般痛苦!

这样的苦已经不是味,而是痛。这痛深入脑海,如钢针刺脑,汞汁入腹,常平双眼圆睁,睚眦欲裂,神情无比骇人。

可他不能不喝,不得不喝。

他的妻子站在一旁,常平睹着她憔悴消瘦的脸颊和眼眶灰黑,还有明黄的眼白和黑色竖瞳。

她整个人立在那儿,身体围绕着毛烘烘的一片。

他的妻子在城里买了这单定魂药方,耗尽家中钱财,更是典当了她唯一的银簪。这碗苦汁里每一味药,都是她在村边漂洗脏衣污衫,换来的一文文铜钱买来的。有几味药材生于山中,为了省些钱供一家饱腹,她每日天青便跋涉山林,弓腰在一丛丛草叶中搜寻。

每日天黑,她回家后还要在自搭小灶上煎煮近两个时辰。为了滤尽药材渣滓,她更是拆了自己唯一一件纱衣,方布叠上五层细细滤过。

这样的苦汁,每一滴都是她血汗所化。他不仅要喝,且一滴不能费洒。

常平的右手颤抖着,瓷碗沿疯狂与上下牙齿磕碰着,响成了“铛啷啷”的一片。左手抓着床底稻草褥子,五指如钢钳缩捏,发出“咔擦擦”的细碎声音。

他的喉头哽咽,用尽全力与本能作斗争。他的胃、食道、咽的每一处肌肉都疯狂地运动,欲要把这药汁吐出去。

咽!

咽下去啊!

无法消解的反胃欲呕感觉牵动着神经,常平的眼底有泪水溢出。

终于,瓷碗里的药汁见了底。常平颤抖的右手缓缓将它放下,伏在床榻上大口喘息。

这一碗药汁入喉的片刻,他身上已是大汗淋漓,如堕梦魇。

常平看到碗上伸来一只手,沿着碗沿倒水,将碗壁的残药都冲了下去。

常平再度举起碗,将淡了许多的药水喝了下去。

常平这才发现,瓷碗最后一部分还算完好的碗沿也满是细小缺口。他的牙齿硬生生从上敲剥下来了无数小瓷片。

定魂药起了作用。常平的三魂七魄暂定,灵识也恢复了正常。

常平抬头看到了妻子的白底黑瞳,目光盈盈闪动,面上神情亦是感同身受的痛苦。

她只穿着粗布麻衣,身遭又哪里有什么毛烘烘的一片呢?

她关切地看了常平一阵,默然不语,随后拾了药碗离去。

她是个哑巴。

常平手在褥上一动,眼角便见一片黄光闪出。他又一看,先前左手在褥上狠攥处,外面蒙的布已破,里面洒出稻草碎屑。

常平无奈一笑,其中意味甚苦。他怎么就落到了这般田地?

他吹熄了桌边油灯,在黑暗中躺下沉思。

三天之前,常平还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学业不上不下。他已经到了大三,开始忧虑是考研还是工作,模棱两可中便找些闲书调解调解心情。

他在图书馆晃悠,走到幽深角落处,在书架最底层看到一本心仪的书。这本书被左右夹得特别紧,常平蹲下身用力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