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湮灭,神庭崩落,后世史家一脉将神庭崩落形容成神话时代,神道巅峰极致后的万界雪崩,从这管中窥豹,多少也能明了史家一脉对昔日神庭的态度。
神庭崩落,遗墟流散万界,神道坍塌,香火神台同样不复存在。
昔日,神庭独悬万界之上,名符其实的“空中楼阁”,俯瞰万界,傲世而独立。
但崩落后就成了万界想要分食一杯羹的香饽饽,神庭遗墟中,最为至关重要的南天门被仙墟大界所获,毕竟那位威震万界八荒的神庭之主便是陨落在这南天门前。
不过这些都是一些人尽皆知的事宜,拿出来议论也算不上如何新鲜,况且涉及神道的香火神台至今下落未明,较比已然消失不复的神庭,山上修士更看重或有裨益可得的后者。
虽然那座承载万界香火供奉的高大神台,是疯子一手推翻,但他同样对其完全崩塌后的去向一无所知,如果不是在此看到,恐怕疯子也不敢相信,昔日神台会沦落成被真正泥坯踩踏在脚下的素朴台子。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疯子眼下大概就是这样一种心情,除了淡淡回忆,再无任何心绪涟漪。
既然已然知晓城隍二候真实根脚,疯子也就不再徒生是非,打碎金身,再打碎香火神台,磨灭香火神性所在,就是他眼下需要做的首要事宜。
至于后续如何彻底磨灭这座昔日神庭香灰倾泻之地的神道残留,就是一件费时费力的裹脚布事,做的好了或许会积攒些许功德,但若是稍有差池,只怕功德不曾落下,反倒又会惹来因果反噬,以及势如潮水的口诛笔伐。
“等一下,我有话说!”
城隍二候知道命不保夕,打逃皆是无望之事,而且就算他心存同死之志,在这任人宰割的小天地中,却也只能是自讨苦吃。
疯子没有拒绝,点头示意这位已然放弃抵抗的旧神祗开口言说便是,他反而火锅就酒,越喝越有。
“我也是逼不得已,如果我不让那些人假道于此,只怕我这小小城隍庙势必要承受狂风骤雨摧残,独木难支,孤掌难鸣,就算心有不甘,也是无可奈何,且必然殃及后辈子孙,所以……”
城隍二候灌口酒水,随手一抹嘴,仿佛胸有千秋意气而不能发,憋屈之态,尽显于色。
“所以你想求我,饶你一死,在你看来,如你所说,携大势以相要挟的那群生灵,不仅境界高出天外,而且财大气粗,就好比山下那些纵马弛街的纨绔子弟,你就好比街边摆摊做生意的小商小贩,对于这些肆意妄为的纨绔,心里恨之不死,但也艳羡不已,只恨自己投胎转世不能做那人上人,摊铺被掀翻什么的也无甚紧要,只要银子贴补上就可,有一日突然天降正义,将这些纨绔子弟绳之以法,诸如你这样的人,反倒最不习惯,因为再无额外银子可赚,甚至连热闹也没得瞧看,所以……”
疯子夹了块豆腐,一松筷子掉落在地,却是落在青厮虎霸天脚面之上,正大快朵颐的青厮顿时跳脚而起,一肚子骂娘的恶语就差脱口而出,但看了一脸笑模样的疯子,却是生硬吞咽入腹,只能硬撑坐下。
“所以,你就会像这位小哥,第一个跳出来骂娘,大骂那些天降正义之辈,凭什么踢翻你的饭碗,凭什么断了你的财路等等,若是心性再恶毒一些,祖宗十八代也不是没有不被问候的可能!”
疯子涮了一筷子茼蒿,夹放在城隍二候碗中,笑道:“安心养胃消痰,多食有益!”
城隍二候究竟从这次“假道于敌”中所获何物,疯子也懒的追究,只要他心中这一小块脉络梳理通顺,也就没有比这更令他开心之事。
求生无望,城隍二候也就不再多言什么,吞吃下茼蒿,便起身离开城隍庙,疯子也并未拦阻,老祖大死将至,却仍旧放心不下后辈子孙,前去照拂一二,也在情理之中。
况且,虎狼皇都铁桶一般,法阵环套叠加,就算疯子想让这位旧神祗逃遁,只怕也是登天无路,遁地无门。
青厮虎霸天记忆如今是一日不如一日,昨日事今日必忘,大概也就只剩下一事一记的点滴记忆,瞧见城隍爷外出,心思不禁活泛起来,毕竟他与这位心思深沉的城隍爷不怎么对付,还不如和眼前这位新结识的老哥谈的来。
“老哥,你认不认识田老哥,就是一笑特傻,喜欢有事没事过来蹭吃蹭喝的那个田老哥?”
疯子抬眼扫量一下青厮虎霸天,忍不住轻笑一声,也算是给这位昔日江湖大佬三分颜面。
“啊,看来认识,这就有缘了不是,缘分这种东西真他娘的神奇,你我今日虽是首次见面,但老弟却有种相识多年的感觉,而且与田老哥感觉也差不多,你说怪不怪哩?”
青厮虎霸天就着火锅越说越起劲,像今日这种敞开心胸聊叙,他可是头一遭。
“有缘千里一线牵,无缘对面不相识,缘分如此,天意所归!”
疯子抿口酒水,结束了这场无甚意义的闲聊。
将青厮虎霸天陷入沉睡,疯子离开城隍庙,城隍二候待事了,自会找他,无需他劳心劳神尾随,这不是疯子放心,而是城隍除了这座皇都牢笼,万界之大,却再无落足之地。
既然他已经揭开这层窗户纸,那他这位旧神祗就算逃遁出仙墟大界,也是前有旧神祗堵截,后有未知生灵追杀的结果,反倒这座牢笼成了他最适合的埋骨地。
在虎狼皇朝转悠一周,将诸般阵法加固妥当,疯子方才略有安心,城隍庙那座香火台他也没有封禁的必要,权当是请君入瓮的渠道,只要待这皇都崩塌那一刻来临,他便要所有进瓮之辈葬骨于此!
这绝非一句虚言,而是要用血骨铺陈而成的王者之路。
或许这就是他要走的路,孤独是始终伴随左右的影子,当腾跃超脱一个宇宙层次,甩在身后的势必会是泱泱之众。
这条路,或许是由混沌六帝开启,接棒的神庭之主只走了一小段,人族大帝相继接续,到的仙庭仙主陨落,这条路就彻底再无人前行。
御风前往北城城头,疯子要看一看这些界外存在究竟意欲如何,在如何不影响大道运转的情况下,巧妙推进这座皇都的崩塌。
最直接的做法,就是这些界外存在自主压境,跃上城头与兵士生死厮杀,但有一点特殊之处在于,北城以龙气加持的护城法阵,会对这些稍有露马脚的“异类”格外照顾,一个不小心,或许真有当场陨落的可能。
要么就是顺势而为,从壁上观,谁也不插手其中,坐看皇都由外攻破,届时他们只需趁势而起,即可分食一杯羹。
但这种情况下,所需时间自然偏长,不过近百年光景。
北城街头有面摊支应,也多了其他小商小贩,虽然稀少,但也聊胜于无,好算能恢复些许人气,总好过尸横街头的凄凉。
疯子找了一家观景最佳的面摊落座,仍旧是一碗卤面,因为不久前城头号角吹响,眼下城头正拼杀正酣,故而没有什么食客愿意出来吃面。
“这位爷,你这胆识倒是惊人,这城头又起战事,你怎么也不惶恐?”
面摊掌柜端上卤面,算是聊叙问了一句。
疯子举目远眺,城头惨像清晰可见,飞溅的鲜血,如藕节断碎的身躯,除了惨烈,还是惨烈。
“也不知那些官老爷是怎么思量,这面摊本就是小本生意,每日所赚尚且不足一两,但每月税银却是百两之多,算下来每日所交税银已有三两三钱,这还如何让做生意,简直就是逼人于死地!”
在疯子吞面之际,面摊掌柜与旁侧一位卦摊先生聊叙起来,卦摊先生面黄肌瘦,全无神仙气度,更谈不上什么仙风道骨,若是脱去身上那一件不知从何地捡来的老旧道袍,只怕没有人会相信这副尊荣会是断天机知生死的算卦高人。
“可不是来着,就卦爷这巴掌大地方,那官爷还想收百两税银,这不是痴人说梦是什么,这兵荒马乱的,哪里还有人会来算命破妄,卦爷之所以来此,也不过是熬不住五脏庙逼催而已,要是兜里能有百两银子,卦爷铁定缩在家里,有吃有喝,做个与世无争的闲云野鹤!”
卦爷这回还算有所气力,毕竟先前已经吞吃掌柜一碗卤面,说话底气也充实起来,若是再让他吞吃一碗,保管跳脚骂娘,不逊街头悍妇。
面摊掌柜联声应和,他想问的已经问过,想知道的已经知晓,既然是为了五脏庙出来刨食的主,也不会是什么想掀江倒海的货色,毕竟若是能掀江倒海,也不至于饿成这副皮包骨的惨态。
金丹境武人自然是皇宫谍密,隶属天子直接统辖,这些雨后春笋支应起来的面摊,捎带一些其他摊位,皆是稳坐金椅的天子一手所为。
卦爷与面摊掌柜使了使眼色,在得到掌柜点头示意后,方才起身晃悠来到疯子一桌落座,待疯子抬眼观望,卦爷就开始演技爆发,“这位爷,卦爷看你双目神丰,鼻息绵延,想来也是略懂拳脚之辈,既然略懂拳脚,也算是江湖人,而行走江湖最忌天降横灾,巧的是卦爷这里正好有趋吉避凶的神符,价钱倒也不贵,不过两碗面钱而已,不知爷要买几符保命?”
疯子听完眼前算命先生信口雌黄之辞,险些笑出声来,心说就我扔掉的那点符箓,都比你这神符灵验,是麯圣卿丹书不够好还是道主老儿福禄不够好用?
“拳脚确实会些,但不算是江湖人士,只不过习武强身而已,再就是乱世当头,会些拳脚庇护家人,总好过任人欺负,你这神符对我来说,没有半点用,还不如两碗卤面垫腹来的实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