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42章 亡魂归来(1 / 2)坤宁首页

大开的城门口周寅之渐渐停止了淌血的尸体,倒伏在道中,在掀起的漫天黄土烟瘴中隐隐然拉开了一道血腥的序幕。

燕临一挥手大军入了城。

姜雪宁从城门外走到城门内那些熟悉的街道再一次出现在她眼前,从前世到今生依稀还是那般模样。只是没有一家开着的店铺要么房门紧闭要么破败狼藉哪里还有往昔一朝都城繁华地的盛景?

很久以前就是在这条长街上,燕临意气风发,带着她纵马驰过灯会尤芳吟笨手笨脚,想看个荷包却撞翻了人家的摊铺沈芷衣去鞑靼和亲时那看似欢喜实则悲切的队伍也曾蜿蜒自城中流淌过谢居安也还在韬光养晦,为了一根琴弦几块好木,从自己的府邸背着手走去幽篁馆找吕显……

一切从这里开始也终将在这里结束。

她以为杀了周寅之,报了仇,当很痛快。

可好像并没有。

站在这条长街上眼看着那一列一列向前行进的兵士姜雪宁心里生出的竟然是一种空茫,好像突然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还要做什么又该往哪里去。

谢危就立在她身边,陪她看着,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姜雪宁突然问他“你呢?”

谢危回首“什么?”

姜雪宁道“等报完仇,你要干什么呢?”

谢危望着她,久久没有回答。

二十余年的厚重执念,身世颠覆的血海深仇,倘若一朝得报,他会感到快慰吗?

又或者,与她那突如其来的感觉一般……姜雪宁实难揣度。

深秋的落叶被风吹卷着铺满长街的角落,行军的脚步声一直延伸到街道的尽头,往前刺探消息的哨兵骑着快马,另一头吕显皱着眉正同燕临说着什么。而长街的那头却快步跑来了一名穿着蓝衣的年轻僧人,只不过被沿途的兵士拦下了,他费力地解释着什么,直到突然看见那头的谢危,于是伸手一指,眼睛都亮了……

谢危忽然恍惚了一下。

他向身旁刀琴道“让他过来。”

刀琴依言走过去,交代了那边的兵士,带着那名小僧走了过来。

姜雪宁有些好奇地看着。

那名小僧对谢危显然也有几分畏惧,但到得他面前时,还是十分有礼地先合十颔首,才道“前些日有位姓孟的施主,满身是血来投,方丈问过后,说是要来知会谢施主一声。听闻忻州军已然入城,特着小僧来报。”

谢危知道他说的是谁,只略略垂眼,道“有劳了。”

姜雪宁看着这僧人却很迷惑。

谢危却忽然转向她问“去过白塔寺吗?”

姜雪宁心头陡地一颤。

白塔寺之名,她是听过的,可从来不曾去过。

话在喉间,涩住未能出口。

谢危却拉起她的手,一笑道“有位你也认识的故人在那边,我得去一趟。你与我同往,可好?”

姜雪宁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谢危便拉着她上了马,径直将她圈在怀中,策马而去,穿过了几条街道,很快远远便看见了一座修得高高的白塔。

荒芜的城池一地萧杀。

地上原本是铺满了落叶,无人打扫。坊市中更看不见一个寻常百姓,纵然是有些人没有离城,这时候也都将家门紧闭起来,躲避祸事。

然而前方那条道,竟是干干净净。

陈旧的石板青苔上,留着扫帚划过的新鲜痕迹,一片落叶都没有。尽头处便是一座古老而偏僻的寺庙,寺中枫叶早已飘红,在这深秋时节,倒有几分云霞似的灿烂。

谢危便在此处勒马。

他又向姜雪宁递出手去,扶她下马。

寺门前正有一名小僧端了水盆出来,往刚扫过的地面上洒水。他似乎没想到这时候竟还会有人来礼佛,刚看见他二人时,目中还露出几分奇怪。

然而等他看见谢危,便瞬间睁大了眼睛。

谢危知他是认出了自己,但也并不废话,只问“忘尘方丈在哪里?”

那小僧说话都结巴了,立了半晌后,赶紧把手里的水盆搁在了一旁的墙角,道“方丈正在禅房里打坐,小僧这、这就去通传!”

说完竟是飞快往里面跑去。

谢危也没管他,只带着姜雪宁一道走入寺中。

墙下栽着不少菩提树。

方丈的禅房还在后面,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一小座。

到得前面时,谢危便对她道“在这儿等我片刻。”

姜雪宁点了点头。

谢危便径直朝里走去,身形眨眼被门扇挡了,禅房糊着发黄窗纸的窗内,传来了一声佛号,继而是平缓的交谈声。

众所周知,谢危虽在朝堂,可既读道经,也晓佛法,是以既能与士林交好,也能与早先的国师圆机和尚旗鼓相当。

只不过这还是她头回见他真与寺庙有什么交集。

姓孟的施主,她还认识……

是孟阳么?

姜雪宁想想,发现自己对此似乎并不十分好奇,只抬眸向周遭打量,于是便看见了前方不远处的那座石亭。

那一刻,她分明没有看见这座石亭的名字,可冥冥中,却有一种奇怪的感应,让她的心脏猛然跳动了一下,于是抬步,朝着它走去。

待得近了,便看清了。

果真是潮音亭。

七级台阶将石亭垒高,亭内置着一张陈旧的木案,一只香炉搁在案上,似乎是早晨才燃过香,此刻虽没有香烟袅袅,却隐约能从虚空里嗅出已经淡了的沉香味道。

在这座石亭旁边,便是一片广阔的碑林。

每一块都是六尺高,一尺宽。

上面镌刻着一个又一个名字。

更往后一些连名字都没有。

看得出它们已经在这里伫立了许久,每一块的边缘上都留有风雨侵蚀的痕迹,甚至落满尘灰。

姜雪宁慢慢走到里面去看,赵钱孙李,什么姓氏都有有的有名有姓,完完整整有的却似乎还没起大名,只一个乳名刻在碑上更后头那些没有名字的也不少……

三百义童冢。

前世她不曾看过,因为那似乎毕竟是与她没有什么关联的事情,若非后来在坤宁宫软禁时听尤芳吟提起,或恐还不知晓,自己前世命运最终的跌宕,实则都系在这二十余年前这一桩血色的旧事之上。

今日总算看见。

她看得并不快,每看到一个名字都要停下来片刻,似乎想要它们在自己的记忆中留下少许痕迹。

只不过在走到东南方角落里时,姜雪宁忽然停了好久,也没有再继续往前。

眼前同样是一座石碑。

但它与周遭那些,格外不同。

旁的石碑上,要么刻着清楚的名姓,要么空无一字。可这一块上,原本是刻有名姓的,但似乎没有刻完,就被人强行削去,只在上面留下几块斑驳的凹痕,几道杂乱的刻记。

一道声音,忽然从她身后响起“这是我。”

姜雪宁回头。

谢危不知何时已经从禅房里出来了,远处潮音亭下的台阶旁,立着一名老和尚,身旁站着面色苍白的孟阳,但只是看着,并没有走过来。

第一时间,姜雪宁没有明白谢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