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锦衣卫右所公事房,李铭信坐在桌案后望着面前的敞开的三扇大门发呆,杨文孝趴在床边睡着的场景在他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他记不清几天前醉酒的晚上自己做过什么、说过什么,既不敢胡思乱想也不敢去询问。
梁翰、周正泽坐在一旁不时抬头望着李铭信,两人都看得出李铭信近几天不太对劲儿,却也不好多问什么。一名锦衣卫从右侧大门走进公事房,将两份公文双手递给周正泽并向李铭信行礼后离开。周正泽扫了一眼便把公文放在了李铭信面前,什么也没说坐回了座位,梁翰看李铭信仿佛张飞睁着眼睛睡觉一样,竟然没有注意到眼前的事情便连续干咳了几声。
李铭信反应过神来,看着面前的公文问:“这是什么?”
周正泽起身向李铭信行礼,“应该是京师下达的公文和一份军报。”
李铭信聚了聚神,拿起手边已经冷掉的茶水喝下后仔细地看着手里的公文。公文是由锦衣卫指挥使陆丙从京师发来给徐邦炎的,大致内容是说朝廷怀疑南直隶江北沿海一带有官员勾结倭寇并引倭寇奸细入境。陆丙命徐邦炎派人协助南京兵部去苏东查办通倭官员并追击倭寇奸细,徐邦炎在公文上做了批注将有关事宜转给了右所,并给了李铭信在其他十三所选人的权力。
李铭信把公文递给梁翰,梁翰接过公文看过后朝李铭信躬身行礼,随后转身大步流星走出公事房。李铭信又拿起军报仔细看了看,太仓卫指挥使、金山卫指挥使、扬州卫指挥使、长江水师使上报兵部和中军都督府,指出长江入海口和掘港近海发现倭寇船只游弋,境内也发现了倭寇奸细的行迹,三卫指挥使呈请兵部和中军都督府调集军粮、军械以防倭寇大举入侵。
李铭信脸上露出了笑容,“我们的机会来了!”
周正泽听完猛地站起身,两眼放光望着李铭信问:“千户大人!是不是指挥使陆大人给咱们分派了任务?”
李铭信同样两眼发光,“没错!卫所官军打仗可以,但要说侦缉、抓奸细,一百个卫所官兵也抵不上一个锦衣卫!”
不到一个时辰,锦衣卫衙署小校场上便聚集了上百人,校场正中站着三队二十四名锦衣卫,都是十四所接到梁翰通知后自愿报名而来的。小校场旁站着几名履职的千户、百户和近百人围观,李铭信走到校场正中看着眼前列队而站二十四名锦衣卫,绝大多数是他在学习锦衣卫各项技能时候认识的人,都是各所的精英,而且是清一色的各所总旗。
李铭信领梁翰、周正泽站在二十四人面前,举起手里的公文高声说:“你们听着!陆大人、徐大人命我率领你们奔赴苏东,缉拿勾结倭寇的官吏、追击倭寇奸细。我们此次办差一是为国锄奸、为民除害,二是要为我们南京锦衣卫正名!向皇上、陆大人为我们自己正名,证明我们南京锦衣卫绝不是除了领薪其他一无是处的人!”
“为国锄奸!为民除害!”李铭信领校场正中的锦衣卫连续真臂高呼了三遍。
站在校场周围的其他锦衣卫有些表示称赞,而包括几名千户在内的更多人则是小声地笑了出来表示不屑,站在远处的徐邦炎望着校场正中的众人连连点头。
徐邦炎淡淡地对身旁的蒋文德说:“这小子不错!难怪我们陆大人和你们张大人都想要,那股年轻人的骄傲和不服输的劲儿实在难得,南京锦衣卫就缺他这样有抱负、有勇气的人。”
“徐公说的是!不管是在锦衣卫还是在卫所,李铭信都能为朝廷效力,此子今后的前途必定不可限量啊。”
“南京刑科给事中和我们锦衣卫素来不和,蒋公,你我相交多年,就代为疏通好让他们顺利拿到驾贴、尽快出发吧。”
蒋文德转身望着徐邦炎故作惊讶,“徐公,锦衣卫、东厂直接受命于皇上,办案、拿人可以不用驾贴......”
徐邦炎转身望着蒋文德显得有些生气,“京师那里他们怎么胡搞我不管,朝廷法度在我这儿不能废!”
蒋文德听完笑着点头,恭敬地朝徐邦炎躬身一拜,“徐公明理,蒋某佩服之至,在下谨遵徐公之命。”
......
李铭信等二十七人在锦衣卫衙署整装待发,为开拔奔赴苏东做了周全的准备,除了标配的绣春刀外,每人还配备了弓箭、弩箭、短刀等装备。徐邦炎为李铭信准备了一副望远镜,蒋文德也通过兵部的关系让刑科给事中第一时间给李铭信一行人签发了驾贴,并给李铭信带去了张敬签发的兵部公文,凭借兵部公文可以让江北各卫所给与配合、支援。
李铭信谢过徐邦炎、蒋文德后,随蒋文德来到兵部衙门亲自谢过张敬。
张敬坐在桌案后望着坐在一旁的李铭信说:“李千户,你身上这袭飞鱼服原本是赐予有功朝廷命官的服饰。你做官之前就获皇上御赐飞鱼服,很多人既羡慕更眼红,说白了别人是觉得你这袭飞鱼服不过是当朝权臣为你向皇上求的殊荣,如今你率人奔赴苏东办差,更要尽心竭力办事啊。”
李铭信起身向张敬躬身行礼,“尚书大人说的是!江浙地区横遭倭寇洗劫,如今倭寇又意图进犯江北侵扰两淮盐场、朝廷的财源重地,晚辈一定竭力为朝廷办事,既不敢有负皇恩也要对得起身上的御赐服饰,更要对得起家乡父老......”
离开兵部衙门后,李铭信策马出城来到南京卫大营,得知李铭信即将奔赴苏东,于方隆既为他高兴也为他抱有一丝担忧,两人一起在军营里一边巡视一边聊天。
“铭信啊,张大人说得对,很多人对你毕恭毕敬更多是你身上的飞鱼服和你身后站着权臣陆丙,我堂堂南京卫指挥使正三品都没你这五品锦衣卫千户有面子,你说别人能服吗?”
李铭信笑了出来,“大哥,你这是羡慕、嫉妒我啊?”
“那当然,不仅羡慕你有飞鱼服,还嫉妒父亲把陨铁刀传给了你,哈哈哈!”于方隆拍了拍李铭信的肩膀,继续说:“这次你奉命去苏东是个建功的好机会,完成朝廷交付的任务,立功、受赏、升官。可缉拿佞臣、追击倭寇奸细也是要经历尔虞我诈、上阵杀敌的,到苏东后一定要小心行事!”
“多谢大哥关心,我一定会万事小心、平安归来!”
当晚,李铭信回到玄武湖旁的家里,看到章韩刚刚回南京,主仆两人在后院客厅聊了起来。
“家里人都还好吗?”
章韩笑着回答:“公子,您是问哪家啊?是清泉巷您家啊,还是江都太老爷家啊,还是城北的于府啊?”章韩故意语气着重地说了“城北于府”四个字。
李铭信假装一扬手,随后笑着对章韩说:“好啊~敢拿我开玩笑了啊~”
章韩连续后退了两步,笑着向李铭信拱手行礼说:“嘿嘿,公子放心,家里一切都好。老爷、二老爷忙着把盐场的存盐运往高邮;夫人每天和竹小姐、菊小姐在一起绣绣花啊做些针线活儿;太老爷在家修身养性,每天和太夫人摆弄花房里面的花草也是怡然自得,还有就是教王冼大哥读书认字、练武;义公子也很好,我听夫人说二老爷已经带义公子去王家提亲啦,王家也答应了,估计好事将近。家里人收到您托我带回的礼物后,长辈们都夸您孝顺、懂事,公子、少夫人们都说您有心,让我给您带话道声谢......”
李铭信打断章韩并追问:“媛妹妹和于家二哥呢?”
“于家二公子人在苏州,我没见到他人。”章韩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双手递给李铭信,然后继续说:“表小姐在扬州也很好,听说王家小姐还有米行的徐小姐经常去于府找表小姐聊天说话,这是表小姐给您回的信。”
李铭信兴奋地接过于芳媛写给自己的信,章韩笑着再次向李铭信行礼后转身要走,李铭信叫住了章韩。
“章韩,你收拾一下,明天跟我去松江府!”
章韩转过身疑惑地问:“松江府?”
“没错!去松江府查办通倭官员、击杀潜入境内的倭寇奸细。”
章韩离开后,李铭信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于芳媛的信,信的内容是一首简单的宋词,信上的字迹清秀工整,虽然简单却道明了于芳媛想要表达的意思。
“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
次日一大早,李铭信带章韩到了锦衣卫衙署,在小校场点兵后所有人换上了便服、携带好装备后策马出城,二十八人分成四队前后相隔两里向北往长江渡口方向前进。
四队人马先后登上了四艘渡船,由西向东沿江而下向松江府进发。未时刚过,四艘渡船已经过了仪真地界,李铭信站在船头望着江岸上渐渐发绿的树林,心里正盘算着如何在苏东地区追击倭寇,身后却突然传来了悠扬悦耳的琵琶声。
李铭信心里一振,从琵琶声中他能听出奏曲人的惯用指法,也猜到了是谁在身后弹琵琶,可他没有回头而是直到一曲琵琶奏完。
“真没想到,天地之间这么广阔,我们却总能遇到,王姑娘~”李铭信说完转身朝身后的白衣女子拱手行礼,随后屏退了站在一旁的章韩。
王翠乔解下面纱向李铭信屈膝行礼,“是啊~翠乔也没想到能与李先生同船渡江回往松江府。”
李铭信从王翠乔手里接过递来的凳子坐在一旁,之后两人静静地坐在船头谁也没说话。片刻后,王翠乔淡淡一笑主动开口说话。
“李先生就不想问问杨妹妹吗?”
李铭信听完王翠乔的话感到脸上发烧,便向王翠乔拱手行礼,“那晚我喝醉了酒,实在没脸再见杨姑娘了。”
王翠乔转过头望着江岸边,淡淡地说:“狮子山下李先生救了我们,从那时候起杨妹妹就对李先生生了情愫。凤仪乐坊当晚,杨妹妹守在床边悉心照看李先生,只是年纪还小、不经世事,抵挡不住困意来袭便趴在床边睡着了。是费先生父子为李先生换的衣服,翠乔随费先生夫妇去泡茶,回来却已经不见李先生的踪影。那晚,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