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持是个积年的老神婆了。何时该伸手,何时该缩手,分寸平日拿捏的也还算稳妥。有时略微贪了点,也架不住青宁冷脸相对、冷语相向,只能歇了心思。
“这王家是个大户人家,下人规矩大的很,托张婆子跑了十来天,嘴皮子都磨了几个大泡,也没弄明白这王家的长孙媳妇得的是什么病。”
提起这个,静持懊丧的很,反复叨来叨去。青宁不爱听她叨叨,便捧了一本医书假装看得入神。
“若实在无甚头绪,便只得辞了罢。”二两银子固然重要,但稳妥和口碑更重要。
念叨着二两银子,静持换了一件颇新颇鲜亮的铁锈红色褙子,正预备去辞了王家的邀约时,王家竟来人了。
“静持婆婆,”王家来的是个二十八九岁的、极是能说会道的媳妇,一口绵软好听的西京话:“我家老太太惦记婆婆惦记的不得了,这不,在梨花坞没寻到你,怕婆婆忘了,特特又让文娟过来九城街,先把定金送过来。请婆婆三日后务必要来咱们府里为少夫人祈福。”
没等静持开口,这叫文娟的媳妇就命两个小丫头打开来一口箱子:明晃晃的成锭银子差点晃花了她俩的眼。
“这二百两银子只是定金。”文娟笑眯眯的说道:“我家老夫人最是相信梨花坞的婆婆。待礼成后,还另有重金答谢。”
也不待她俩回话,这媳妇便合上箱子,领着几个小丫头一阵风的去了,余下青宁和静持面面相觑。
她俩一年差不多能挣到十两。挣够二百两得二十年。有了这二百两,她俩后半辈子便能生计不愁了。这个念头让青宁也大大的恍了一下神。
静持看着银子,看着桌子,看着凳子,看着屋子,看着青宁。青宁晓得她难以抗拒这二百两。
“要不,试一试?”静持深吸了一口气,艰难的吐出一句话。诚然,在这许多的银子面前,很多人都想试一试。
净持既这样想,当然,前面失踪的九个神婆也这样想。
“不能试。”青宁放下书,合上那箱银子,干脆的回道:“送回去。”
净持却颠颠的迈步过来,打开箱子,捧起一锭银子,迎着光照来照去:“若果真你治不好,银子便退还他们。不过麻烦些,也不碍事的。”
青宁的师父净持从来算不得什么聪明通透的人物。青宁这十八年也同样活得浑浑噩噩。虽吃过不少苦,但见识的大多是市井里面不入流的小伎俩。她俩虽都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不晓得世事险恶。但是有一点青宁还是明白的:若是有人花上一百倍的价钱请她们去干只值二两银子的活,人家看上的,多半不是她们干活的手艺。
青宁坚持不肯同谋,净持也无法,气呼呼的丢了一句:“退!退!这就退给他们!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这个丫头,就是个穷命!将来嫁不出去,可别怨我!”
青宁是龙潜女,本就不能随便嫁人。这些年西周的律法虽不管她如何吃穿,如何活下去,可若是违命嫁了人,西京府的大牢一定会等着她。所以青宁朝静持扮了个鬼脸,又捧起医书挡住了脸。
净持气得连凉拌槐花也不吃了,抱着箱子悻悻的去了。她常觉得青宁不合她心意,对青宁怨言颇多,好在青宁晓得她并不记仇,过不了几天又会乐颠颠的来找她。
青宁凉拌了个槐花,清炒了几个小菜,吃的七八分饱,又去后院看了一会那窝银蜂。
那是去年冬天之时,一整窝银蜂飞到青宁家院子里的落雪树上。青宁用蜜水引了下来,在一人高的树丫上搭了一个木窝。如今,这群银蜂已在这里安家落户,繁衍子孙,俨然把这株树当成它们的蜂国了。
青宁家院子里有三株落雪树。此时,落雪树青黑的枝桠上已星星点点缀满了玉白色的花蕾。落雪树蕾期挺长,大约还要有月余才能开。开的时候,日光下花影缤纷,满树若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