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正,夜空中下弦月本来光华不显,又逢云浓风急,夜色更显粘稠。
封星羽今夜缺席了城墙练刀,独自一人前往燕隆军军营。
养阳城当初选址,便是倚仗东西两面的地势。东面是山谷深沟,西面是密林大山,两边俱是轴重无法通行的恶劣地势。少了攻城器械,就算敌兵勉强到了东西两面城墙下,只会成为城墙上守卫的箭靶子。
燕隆军营地就扎落在养阳城西门外,除了营地落脚的地方是一片伐出来的稍平草地,四周皆是车马难行的莽野密林。林中藤蔓纠结,夜幕中望向树林仿佛鬼影憧憧,四野虫鸣鸟叫,蛇爬兽走,奇声怪响层叠不休。
如今的燕隆军军营名不副实,除了将领不变,底层的兵士几乎都换成南华军的人,金风王朝军中的这项举措利大于弊,能最大效率融合两支完全陌生的军队。
一座营帐之内,只有四人,封星羽高居主位,左手边是李况和苏卜,右手边则是黑甲神威军的都尉梁青橙。
营帐内无人言语,小侯爷闭目吐纳,小小年纪却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苏卜呼吸绵长,他得杨修亲传“灵蛇归息”功法,如今已然达到武学第四品妙莲生境梁青橙双目微眯,他没学过什么调息功法,一身本领不过是拼命而已。
李况一只手搁在桌面上,食指轻轻叩击木桌,脸上表情邪痞,目中却是野狼一般的神光。
半个时辰后,一股清风抚入营帐,凌江仙已然现身入座。他解下腰间的红漆葫芦,银鞘缠金丝的宝剑则随意倚在一旁,老道士一边慢慢饮酒一边徐徐道来:“南城门正对方向,十余里外有一片密林,与此地树林相连。林中深处有三处木突兵士营地,相距五六里。最近一处三千人,其余两处各五千人。营中巡逻队伍达十二队,每队十人,漏掉一人,狐骨笛一吹,满营皆醒。”
梁青橙嘿嘿笑道:“日间的哨兵果然是诱军深入的陷阱,把万余兵力安置在我们眼皮底下,木突贼子好黑的手段!”
封星羽微笑道:“兵力分为三股,扎营三处,倒是有一动皆动的围剿之能。看来我们这回只能针对其中一处,扎上一刀,就得溜之大吉。我们初到此地,正好试试木突军队的步子快慢和气力大小!”
众人点头,李况查漏补缺,口气一改平日里的散漫,道:“军营外的树上树下,有没有可能藏身暗哨?最近的那处营地,马匹多少,容易得手吗?”
凌江仙笑容灿烂,似乎早已知晓李况有此一问,“并无暗哨。马匹与兵丁数量相等,五百匹一栏,不难得手。”
封星羽同李况相视而笑,小侯爷下令道:“子时动手!”
密林中藤蔓缠绕,荆棘横生,莫说车马通行,就是人员行走其中,也是举步维艰。
夜间行军,又是一重难。
但是整支军队从头到尾每一个人都默然赶路,无人埋怨。这支队伍大致分为两股,一股是梁青橙带领的子弟兵,来自燕隆黑甲神威军,他们当中每一人都是千挑万选的善战之士,尤为擅长合击厮杀,无论联合战力还是单兵作战皆属顶尖。
另一股兵力与黑甲神威军数量相当,但成分芜杂,乃是李况原先五百“私兵”重新编制解散后,又一手拢聚而成的新势力,其中竟以南华军居多。之前五百名属下,除却咬死不愿松口的十几名亲属保全在身边,其余皆遭打散。
金风王朝境内的都尉一职,权限不高,只相当于一名百夫长。燕隆军与南华军,相较王朝之内任何两支军队都要亲近,但同样避免不了隔阂和排挤。与李况性质相同,属于外来者的其他十几个都尉,在同营同
袍散尽后,迎来完全陌生的百名南华军,无不慌乱了手脚,威仪压不住新兵,状况频出。而李况面对同样的状况不止是应付起来得心应手,简直如鱼得水,其他都尉手下不容易管束的刺头人物,都乐意投入李况麾下,这不短短数日,从无到有,竟让他凑出四百“强兵”来。
八百余人悄无声息在林中穿行,行军速度颇为迅疾。黑甲神威军卸下黑甲披上黑衣,如同与这夜色融于一体。李况手下的兵士虽也穿袭墨色为主的黯淡服饰,却多以各自喜好而穿,有些人甚至胡乱套了返乡时穿的便服在身上,好在他们并没有太过拖神威军的后腿。
抵达那处三千人的敌营时,子时已过,丑时也将尽。
道长爷爷曾有谏言,要燕绝刀不可离身更不可轻易出鞘,于是封星羽将黑刀绑缚背后,手中所持与众人一般无二,是一柄不足二尺的短刀。
封星羽打了个手势,众人依原先计划,分为十数股散开,以八百人包围三千人。
进入各自方位后,并没有立即动手。
八百人藏身暗处,猫着身子,放缓呼吸,不发丁点声响,冷眼看着敌营内士兵的一举一动。
十二支巡逻队在帐篷群落外围成一圈,此时夜色已深,帐内士兵熟睡正酣,巡逻队队员亦是眼饧骨软,困意如潮袭。
还有半个时辰,八百人体力便能恢复八九成,而巡逻队只会越发困倦,毫无防备的困倦羊群,与养精蓄锐以期致命一击的狼群!
李况掌心微微出汗,虽然早已克服了对杀人的厌恶,但亲身上阵厮杀一事,他还是不太擅长。苏卜则恰恰相反,他不擅谋划定策,一旦有了方向,便是把命搭上,都能一往无前!
小侯爷蹲在灌木丛中,他身子尚小,无论躲在哪里都不易被发觉。看着一队队巡逻兵士从身前经过,胸中如有擂鼓,封星羽像一只头回捕猎的小猫,兴奋异常。
头顶的树枝上,一条人影如同挂在那里,老道士犹有闲趣,慢条斯理地喝酒,凭他的武道修为,自然不怕暴露了行迹。
密林中泛起瘴雾,过不多时雾气已然粘稠如水,有天上的浓云相衬,仿佛天地接连到了一块,再无缝隙人间。
这等天时气象,对偷袭一方而言可谓锦上添花。
一声夜鸮的啼叫低沉缥缈,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几乎微不可闻。然而正是这一声细小的声响,引发的涟漪却如江河扑浪。
八百名伏兵自浓墨一般的夜幕中跃出,骤然现身,骤然杀人。十二支木突巡逻队疲乏困倦,不免松弛懈怠,伏兵离得极尽,一跃可及,又是以两三人甚至四五人合击偷袭一名巡逻队员,自然手到擒来。
清除尸体的过程动静极小,营帐内便是尚有不睡之人,亦无法察觉,大概只会生疑巡逻队何故陡然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