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谷神有恃无恐似地背起双手,走入房间里,同时说:“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成为我的死神。哪怕是你也一样,触觉。”
我并没有贸然进攻。现在的我,杀意非常坚决,同时也非常谨慎。如果情报没有致命的疏漏,对方所擅长的领域应当在于“生物研究”,而非“战斗”。如今却主动现身,敢于面对我这个连剑客也击败过的人,无疑是有我杀不死他的强烈自信,甚至是可能有着赶在我动手杀死他以前,先一步解决我的自信。
“你如何看待死亡?”大约是因为真的以为我是外来神的触觉了吧,他好像自以为是地沉浸在了某种并非与其他人类,而是与神祇之细胞对话的迷幻感情里。
他缓步走到那些活祭品的近处,似乎正在回忆自己过去的种种画面,“我与其他凋零信徒不一样,对死亡非常畏惧。越是衰老,越是能够嗅到死亡的味道,恨不得逃得远远的。但遗憾的是,我们灵能者,越是想要逃离死亡,就意味着越是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死相。灵能会以违背本人意愿的方式,将我们拖拽到死神的跟前。”
“直到有一天,我放弃了。因为我终于醒悟了,惟独死亡,才是这个宇宙中万事万物绝对无法逆转的命运。当我接受这一点的时候,我的心居然莫名地安定了下来。”他说,“曾经的我,是多么的浑浑噩噩,空有抱负,却虚无度日,不知道自己是谁,形同废物一般。但自那以后,我就决定要让自己短暂的生命爆发出光华来,因为我的余生已经所剩无几了。法律也好伦理也罢,统统要为我的光华让路。”
“你有前身被吞噬时的死亡的记忆吗?触觉。如果你有,那么,此刻正在模仿人类思维的你,或许也能明白我的感受吧。没有比死亡更能鼓舞生命的东西了。”他继续说,“不知不觉地,我已经陶醉于这样的自己,陶醉于正在走近自己的死亡。我甚至已经不想回归本来那个废物一样的自己了。如果死神一定会造访,就任由死神造访吧!我哪里都不会去。当我深切地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我竟已经成为特级灵能者了。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我。”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朝闻道夕死可矣。亲眼见证诸相非相并且在那个宇宙中闭上双眼,是我为自己的人生所准备的最好的休止符。你是无法阻止我的。”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他的确不是纯粹的凋零信徒。因为他所追求的并非死亡而是濒临死亡的自己。我一边在心里总结一边不为所动地说:“像是你这样的人,我见过很多。”
他皱眉,“什么?”
“真正的你?是你误会了吧。说什么任由死神造访,说什么不想回归本来的自己你不过是心想反正自己已经死定了所以想要对自己耍帅,同时也对其他人表现出潇洒无畏的态度,仅此而已。居然陶醉在自己的演技中不可自拔,连自己都欺骗过去了,真是可悲至极。”我此刻所说的话有七成以上是故意讽刺,要让他愤怒和失态露出某些破绽来,“别以为只有自己才是特别的。你毫不特别就和其他凡人一样。一旦明悟到必然会死,便会幡然醒悟而若是重新给予生的希望反而毫无廉耻。这才是真正的你。”
“嗯你说得很对。”他非但不生气还点头承认了,这反倒叫我无法继续轻蔑他,“如果给予我希望的光芒,我一定无法维持住绝望的傲慢。但是,那又如何。这种假设毫无意义。难道你就能逆转我的死亡吗?你不能。谁都不能。”
他接着说,“况且,人本来就是活在情境中的动物。因此在不同的情境中,会有不同的灵魂。这才是自然之理,哪有可能坚定不移?如果有,那也不可以说是人的本分了。无论是那些一般人也好,还是我这样的特级灵能者也罢,归根结底”
说到这里,他突然打住,自己怔在了原地。我等了好一会儿,他还是像傻子一样站着,没再继续对我夸夸其谈。
正当我想要趁此机会,做些什么的时候,我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了足音。谷神也好像醒了过来,将目光投向门外。
在我们的注视下,足音来到了门口。
我以为会出现在那里的,可能是剑客。却不料,竟是格子衬衫。
“你怎么进来了?”我立即问,“我不是叫你老老实实等在村外吗?”
他自己居然也有些混乱,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因为,我,我听见里面很长时间没有动静,以为所以”
他以为什么,以为很长时间没有动静,所以里面就是安全的?还是说,以为我死在里面了,所以无法坐视,这才进来一探究竟?
就在这时,谷神说话了。
“别怪他。”他说,“大约是潜意识地明白了寺庙里藏着真相,所以回来了吧。”
回来?这个用词叫我大惑不解。与此同时,格子衬衫也注意到了房间里悬挂着的活祭品们,表情彻底凝固了。
而我则顺着他的目光,倏然注意到了一件骇人的事实。
因为之前光线昏暗,加上格子衬衫不在身边,所以直到这时,我才迟迟地反应了过来。坦白说,即使是我这个见多识广之人,在注意到这件事实的时候,脑子也一时间没能处理过来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实是:在那些悬挂着的活祭品里面,有其中一个,在身体的轮廓细节上,与我身边的格子衬衫,完全一致。
在我的脑海中,有数条看似互不相干的线索,汇聚到了一起。
现在已知的线索是:眼前这个谷神有着生物改造的灵能,他曾经将牲畜的身体改造为人的身体,并且本人也有着一定程度上的易容能力,在逃避降魔局的追杀时,他修改过自己的脸和身体
而协助他洗脑所有村民的,绰号疑似为“心魔”的黑发青年,则有着心灵投影的技能,非但能够将自己的心灵投影到其他身体上,还能够将其他人的心灵投影到其他身体上
谷神想要用格子衬衫做实验,而剑客则希望格子衬衫逃出丰收村,好让预言得以实现,这两个人的想法彼此矛盾,并且都没有为彼此让步的意思。
那么,是否存在着某种“两全其美”的办法,能够同时满足这两个人的需求?
真相昭然若揭。
我几乎不忍去想那个残忍的答案,而都灵医生过去念故事时的声音,则在我的耳畔若有若无地回响了起来:原来真正的他,早已在那天回家时,连肉体同灵魂,都被吃人的熊所吞噬了,而现在的它,不过是披着人皮的异形而已。
格子衬衫说过,在他逃离村子,徘徊在森林里的那段时间,他梦见自己被村民们抓进寺庙里。
那不是梦。
他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颤抖地将身体斜靠在了门框上。
“那具身体是我合成改造而来的,材料则是村民们献祭给我的牲畜祭品。合成出来的身体其实和他本来身体的素质差不多,不过因为发号施令的脑在这边的本体里,所以很容易就能在激烈情绪的推动下,操纵那边的身体发挥出不计代价的潜在力量。用你们武术家的话来说,就是打破了无意识中对肌肉力量的限制。”谷神笑了起来,“我的手艺应该不错吧,非但他自己察觉不到不对劲,即使是专业的外科医生,也无法看出构造上的不协调。”
“剑客并没有帮他逃离村子,因为他本来就没有逃离村子也没有帮他逃离追兵,因为他是靠着自己的力量逃离的。”我紧紧地盯着谷神,“为什么他不知道自己的事情,又为什么会自己进来这个寺庙?你们对他的意识做了什么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