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分钟后,出租车在南京禄口机场的候机楼前停了下来。
出租车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后排的两人一眼后,叹了口气开门下车,然后帮忙将后备箱里的行李拎出来后,这才回到出租车旁,将后排的车门打开。
“小兄弟,家里的老人还等着见你最后一面,别再耽搁了……”
一路,出租车师傅已经从小两口的谈话中,听明白了他们家里发生了什么,此时心里也很是同情。
张伟恍然惊醒,颤抖着嘴唇看向了出租车师傅,最后只是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随后在下车的时候,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幸好被眼疾手快的出租车师傅一把扶住。
“小兄弟,”出租车师傅劝慰道:“坚强一点。”
雪莉此时也下了车,擦了擦眼泪,赶忙搀扶住张伟,然后向出租车师傅感激地道了声谢。
坚强……现实就像是位孜孜不倦的老师,总是不停地去教会一个人学会坚强。
两个多小时的飞机,三个多小时的火车,加中转的时间,也不过是短短的八个多小时,就已经让张伟不得不学会变得坚强。
只是,学会变得坚强,并不代表他真正就坚强了。当张伟赶到医院,见到病床带着呼吸器的母亲时,那一刻他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
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趟在那里的会是他的母亲。
病床张伟的母亲,此时可能是听到了病房门口的动静,用力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想要看清楚进来的人是谁。
“是儿子回来了。”守在病床边的张伟父亲,立刻明白老伴的心思。
能坚持到现在,就是为了能与大儿子见这最后一面。
话音刚落,只见张伟的母亲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立刻挣扎着朝着张伟的方向,抬起了手臂。
“妈……是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张伟立刻就冲了过去,跪在了病床边,握住了母亲的手,入手冰冷。
他立即将母亲的手放在自己的脸摩挲着,却依旧感觉不到母亲手掌的温度。
“您……您怎么了……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唉……”张伟的父亲长叹了一声:“你妈有话想和你说。”
说完,起身让出了床头的位置。
张伟赶忙向前跪行了几步来到了床头,只见母亲嘴唇微动,于是赶忙又将耳朵凑近了母亲的嘴边。
“儿……子,你……没……犯法……吧……”
张伟如遭雷击,泪水泉涌而出。
“妈……您放心,儿子没犯法,儿子没事……儿子没事……”
这一刻,张伟无比痛恨自己,然而已经于事无补。
听了儿子的话,张伟的母亲微微翘起了嘴角。
“好……好……妈……放心……了……”
……
当夜,张伟的母亲走了,张伟也在病床前跪了一夜,执拗地像块石头一样,谁也劝不动他。
天亮后,弟弟告诉他可以带母亲回家了,张伟这才像是回了魂儿,艰难地从地爬了起来。
随后他将母亲的遗体背回了家。
之后,从整理遗容,一直到入殓装棺,张伟一直默不作声地跪在一旁看着。
父亲、弟弟、雪莉都来劝过他,而他依旧是一句话也不说,倔强地跪着,最后终于体力不支瘫倒在地。
等到张伟醒来,已经是当天晚。
家里多了许多的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他只觉得嘈杂的厉害。
雪莉见到张伟醒来,立刻去厨房里端来了一碗粥。
“david,先吃一点东西,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吃没喝了。”
看着雪莉憔悴的面容,张伟不忍心驳了她的好意,听话地接过了粥碗。
小米粥还是温的,显然是特意给他温着的。
张伟胡乱地喝了两口,突然想到了母亲,立刻眼睛就又红了起来。
“妈……事情安顿的怎么样了?”
“妈已经移到了灵堂,晚我陪你给妈守灵。”
张伟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此刻的他已经从悲痛中恢复了些理智,有些担心雪莉的身体会吃不消,但看到雪莉坚定的眼神,也就没再出言拒绝。
刚过了立夏,气温已经比初春时暖和了许多,但北方的深夜里依旧很冷。
灵堂是搭在张伟家的院子里,张伟跪坐在灵前,不时地在火盆里烧一把纸钱。
雪莉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本《地藏经》,倚在张伟的身边小声地念诵着。
一阵寒风吹过,灵堂外的花圈哗啦啦的响,灵堂内的烛火也跟着摇晃了起来。
雪莉下意识你往张伟身靠了靠,等到重新安静了下来,才又继续读起了经书。
又过了一会儿,可能是有些累了,雪莉停了下来,皱起眉头,抬手揉起了鬓角的太阳穴。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张伟关心的问道。
“嗯。”
雪莉道:“有点儿头疼,可能是这两天没休息好。”
张伟有些心疼的道:“要不你还是回屋休息吧,没必要陪着我。”
雪莉摇了摇头:“我一个人会很害怕的。”
张伟这才想起雪莉胆子很小。
这么多年来,雪莉没少向他提到过,她最害怕见到别人家办丧事,尤其是见到灵棚棺木什么的。
在雪莉读初中、高中的那个年代,她家是住在小巷子里的平房,巷子很长,又窄又黑,还没有路灯。
并且但凡附近有人家办丧事,都会占用巷子宽敞的地方搭建灵棚。
而下了晚自习的雪莉,走在漆黑的小巷子里已经很害怕了,还不可避免地往往都要从灵棚、棺木前经过,这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绝对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因此那个年代的经历给她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甚至在两人结婚后,雪莉还和张伟说过很多次,希望张伟能活得比她久,这样她就不需要在痛苦的时候还要面对心理的恐惧了。
这跟亲疏远近、感情深浅无关,是一个人很难克服的心理障碍。
而此刻张伟看到陪在他身边的雪莉,心里既感动又内疚。
夜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冷,风也越来越大。
张伟的父亲来到了灵堂,送来的两件棉衣。
“夜里冷,你们俩把棉衣披。”
张伟接过了棉衣,先给雪莉披,随即见到父亲只穿着单衣,于是将剩下的一件棉衣递向了父亲。
“爸,我不冷,你披着吧,别着凉了。”
张伟的父亲没有接,有些感慨的道:“我记得家里应该还有一件更厚一点的,是去年过年的时候你妈给我买的,也不知道被你妈放到哪儿了,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张伟听着心里也有些难受,母亲在的时候,家里的大小东西都是母亲收拾整理的。
说着话,张伟的父亲也在灵前跪了下来,取过一沓纸钱,一张一张地放进火盆里烧着。
张伟将棉衣给父亲披,他父亲停下了动作看向了他。
“儿子,你也想开一点,这人老了就得信命,我以为……”说着,张伟的父亲鼻子抽了抽,红着眼眶道:“我以为,我会比你妈先走,可没想到……没想到最后还是你妈走在了我的前面……”
张伟听着鼻子一酸:“爸,都怪我,要不是我,妈也不会替我担惊受怕,最后出了事……”
张伟已经认定了自己是害死母亲的罪魁祸首,在去往机场的出租车,他从雪莉口中得知母亲出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给自己打了“凶手”的标签。
然后是无尽后悔、自责,恨不得大耳光子抽死自己,同时他也恨透了自己的无能和自以为是。
要不是他自认为筹划好了一切,要不是他心大的认为,只要他主动去缴了老胡交给他的那两百万现金,最多不过是再被留下几天说明白问题,这就相当于是出差一样,办完事很快就会回来了。
然而他却忽略了细节,忽略了去研究该死的流程……
拘留一个人是要通知家属的,而因为他又瞒着雪莉,使得警方第一时间没有联系雪莉,将拘留通知书给到了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在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得知儿子牵扯进了商业大案中,无异于晴天霹雳。
再后来,就在他被拘留的期间发生了意外,他的母亲在火车站突然晕倒,从台阶滚了下去……
所以,在张伟得知事情的经过的那时起,他的心里就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是他害了自己的母亲。
“儿子,你不用什么事情都往自己的身担,你妈的事情不怪你,没有你的事情,她自己也已经想不开了……”
张伟的父亲叹了口气,将手里拿着的一沓纸钱全都放入了火盆,接着又拿着火棍拨弄着将那沓纸钱弄散,很快一沓纸钱就烧成了灰烬。
烧完了纸钱,张伟的父亲站了起来,走到棺材前望着躺在里面的老伴道:“你呀,活着的时候不停劝,如今好了,你什么都不用再愁喽……”
张伟还沉浸在自责和悲痛中,父亲说的话他也没注意去听。
不过陪在他身边的雪莉却听的清清楚楚,立刻便觉得张伟母亲的离去还有隐情。有心问个究竟,可看到悲痛中的父子二人,雪莉还是忍住了没问。
张伟的父亲在他母亲的棺材前站了一会,来到张伟身边,脱下棉衣披在了张伟身。
“爸回去了,后半夜你弟弟来接替你,你两口子回来都没好好休息过,后面有好几天,别累坏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