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道士斜倚在围栏上，手中握着一卷没有封皮的破旧书籍，及腰乌发和褪白色衣衫尽已布满尘灰，但他似乎毫不在意这些细节。

觑着一双甚是好看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站在阁楼下的年轻僧人，半晌后缓缓开口说道：“十一年未见，小秃驴你长高了不少！”

阿祖看清阁楼上的年轻道士后内心已不如先时震惊，但心底还是难以将眼前所见之人和十一年前那个万众瞩目的道山天才的影像重合在一起。

破楼上的年轻道士虽然容貌上等，不过气质偏阴柔，脸蛋也白的出奇，看身型亦是极为孱弱，与十一年前那个少年老成，举止谈吐皆是落落大方的“道童”已是判若两人。

阿祖轻叹道：“些年未见，险些都已经认不出楼师兄……”

年轻道士淡淡笑道：“近三年来除了送饭的小道士外，没想到第一个来这里的人是你。“

阿祖默然半晌，道：“那件事发生后，小僧曾向长辈打听过，都说师兄已经还俗下山去了，今日有缘闲来此处，没想到却在这里与师兄重逢，这十一年来难道师兄一直都是在这座阁楼上？”

年轻道士神色如常，淡然道：“当年是我求着他们，让我在这座废楼里做守阁人，还记得那个时候我才十二岁，起初在这座藏经阁里夜夜难捱时，只感到天地间独我一人的深重寂寞，可是后来慢慢习惯后，转念一想每日独揽道山一隅晴雨，饿了有人送饭吃，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阿祖闻言默然不语，眼前的年轻道士言谈随意，但任谁十一年来孤身索居寒山一隅，那也是常人无法忍受的孤独寂寞，更何况眼前之人曾是备受瞩目的道山天才。

但如今，十一年独居所谓藏经阁，阿祖向阁楼内扫了一眼，内里虽然书架众多，但大多已经糜烂倾倒，能有多少书籍。

阿祖道：“家师寡居摩崖草庐业已几十年，曾曰圣人无常，能受内心之孤独业火，方能澄明本心，不垢不净，无善无恶，达为妙境，修为妙法。”

“师兄十一年来潜修于此，无外物扰心，想必无论是对于道典的参修还是心境的感悟，都已超越同龄人的境界。”

阁楼上的年轻道士，闻言脸上露出些许错愕与复杂的表情，低着头盯着祖念一，桃花眼眯了眯默然不语。

半晌后才道：“行舟江河湖海，去留浮沉，一半决于风浪，一半决于乘舟之人，到达彼岸或是覆舟于海，都不过是当下罢了。”

“蚂蚁的当下只是一瞬，人类的当下却是漫长的几十年甚至百年，百年之后，俱都是‘当年公瑾，小乔初嫁’，夜里无聊时曾想过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后来想通了，大概便是当下之年是否虚度光阴，能在离世之后，能有那么几个人怀念惋惜，那便是有意义的一生。”

年轻道士的话让祖念一心中触动，倒不是感同身受，而是一个人得有多寂寞，才能不考虑柴米油盐酱醋茶，而是终日思索人是为何而活。

阿祖道：“小僧凡愚，若是师兄不嫌小僧扰人清幽，小僧往后想多来此处与师兄论道闲话。”

年轻道士道：“此处不是禁地，你想来便来。”

阿祖道：“多谢师兄！目下小僧尚有琐事在身，改日再来与师兄促膝长谈。”

年轻道士点了点头，露出一抹笑容，目光向远处看去，不知在看些什么。

告别之后，阿祖沿着遍生杂草的小路往南面行去。是时已日近黄昏，红霞漫天晚鸦飞，此地视野十分高阔，低头望去道山景观尽能大半收于眼底，古意盎然的道观群落沐浴着霞光，山道上挑水的道士正在缓步而行，观道岩平地上盘膝而坐的道士正面朝云海，棋坪岩的道士在对弈，年幼的小道士正在收着竹架上的衣服，是一副烟火气息与道家气息完美融合的画面。

阿祖心情大好，继续往南边走去，先去赵师伯和赵起灯居处吃个晚饭先。正行去，余光中似有一道淡青色影子一闪而过，再回头已然不见踪影。

一盏茶后，阿祖来到一座府院大门前，门前未设值守的小道童，便走上前用门上的铜环敲了几下，不一会儿大门便打开一条窄缝，先是露出一张熟悉的俊俏面孔来，然后那面孔从门缝里伸出一颗头颅龇牙咧嘴道：“祖念一你再不来，老子快要被饿死啦！！！老头子非要等你到了才开饭，真是岂有此理，到底你是他徒弟还是我是他徒弟？”

阿祖看着门缝里气鼓鼓的赵起灯，轻声笑道：“道家佛家情同一家，尊师自然亦是吾师。”

赵起灯把门打开到能进出的程度，哼声道：“不就只比我大了一岁而已，老头子就要我喊你师兄，真是岂有此理！快进来快进来，五脏庙里的老爷们快要饿死了！”

阿祖进门后笑道：“师兄与否无关年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