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凤的儿子陈来文,现在不得不另立门户,开始挑起照顾两个妈妈和妻小的重担了。他活到三十岁,家里大小事务基本不用自己操心,如今不同了,他得为一家人的活命着想。
陈来文天生文静,言少性灵,自小就喜欢钻研医道。他大陈凤在家的时候,专门给他弄来了一些医书让他看,还领他拜了丫河口名医潘子简为师,专心学医。自从他大陈凤离家出走,他就变得很少说话了。平时干完农活儿,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钻研医道上。他读的医书包括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脉经,千金方,伤寒论,金匮要略,针灸甲乙经,诸病源候论,外台秘要等等。这些书,他边看边实践,自己研究人体经络,针灸,望闻问切,八纲辩证,有些不懂和疑问之处,就到老师那里请教。自己采集了草药来,炮制加工,对中药性能,汤头,用量,禁忌等,也牢记于心。特别是一些秘方单方,更是过眼不忘,时常验证。家里老人娃娃有个头疼脑热的,不用找别人,自己研究一番,治治也能顶用。庄里人听说,就常来找他给看,一些简单病症,也能药到病除。慢慢地,陈来文的医术有了明显长进。芦花湾庄里的人有病不用出村,找他一看,十有八九也能见到效果。一时间,陈来文在庄里庄外渐渐有了一些名声。
但不管咋说,一个靠土地吃饭的庄户人,病看得再好,也不能丢了务农的本份。土改以后,他家分来了一些不太好的土地,畜力也不济。只有一对能耕地的牲口,晌晌都要靠他去扶犁。他现在是这个家唯一强壮的劳力了。儿子陈永和十岁多些,在丫河口念书,指望不了他。家里就剩下大妈,妈,妇人和女儿几个人,几十亩土地,够一家人拌缠的。建互助组的时候,他和三大陈虎分在姜彪一个组里,后来有政策说不让地主进组,三大退出去了,却没让他退。他想,这恐怕不是把他忘了,而是对他这个乡间土医生,多少给了一些优待。要不然,在这个成分吃香的年代里,纵使他有千般能耐,也绝对放不过他的。
大家记他的好,他也尽力还别人的情。谁家有了病人,只要说一声,无论早晚,都会去看,自己炮制的药,也不收分文。病人好了,总忘不了谢他,有的还主动给他家里干这干那,农忙时分,专门来给他搭帮。
他妈和大妈两个人,受尽了苦难,如今在一起,相处得像亲姊妹。先后俩,都不幸。一个死了男人,一个男人不知去向。十几二十年来,她们像约好了似的,苦守在陈家,从年轻的妇人,变得两鬓染霜。一起抚养大子女,送走了婆婆。她们现在靠啥呢,就靠一股心劲儿活着。董巧花对林双兰说,妹子,你等着,说不准哪一天,陈凤就回来了。陈凤回来,我给你再办一回喜。林双兰就说,那好,我等着。姐你也要等,等你儿来武回来,咱们还在一起过,咱姊妹俩,这辈子,不分开。董巧花说,好,那咱都等着,苦心人,天不负,总有等着他们回来的那一天。两个人互相鼓励着,倒也活得精神。陈来文听到她们说的话,心里明白,他大这辈子怕是难回来了,看他走时那决绝的样子,他就知道,他一去,再难回头。再说陈来武,都解放好几年了,没有一点他的音信,怕是早没命了。即是活着回来,还能有个好吗。他真想提醒妈和大妈两人,以后别说这样的话。让别人听到,还不知要治啥罪呢。但转念一想,她们就是自己说说而已,也不会傻到在人面上去说那样的话。这点道理,她们是懂的。再说,人活着,总得有点念想,有了念想,再苦的日子,过起来也是甜的。因此,陈来文心里暗下决心,自己无论如何辛苦,也要让大妈和妈晚年享福。
这天傍晚,陈来文刚从地里回来,就见万世安带了侄子万雪到家里,说万有福喘不上气来,请他去给看一看。
万有福从城里回到芦花湾以后,就和孙子万雪在前院找了一处烂窑,拾掇拾掇,住进去,就开始了简单的生活。回到多年不见的故乡,万有福当然欢喜,只是这里的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他回来晚了一步,没有见上二弟万有财。万有财那年被抓到丫河口保安队,在里面关了一年多,尽管没受多少皮肉之苦,但病饿交加,等放出来,已经瘦成了一张皮。勉强撑过解放,就把一口气咽了。侄子万世安和万世祥都没见过他,但还知道有他这么个大的⑴。万世安见他执意要住前院的烂窑,有些不忍,想接他到自己家里去住。万有福说,我是多年自由惯了的人,在人家里拘束,生活也不便利,就不麻烦你了。还是让我和万雪住这里,这里好。万世安见叫不动,就送了粮食用具过来,让爷孙俩自己去做,家里做下好吃的,也端来让爷孙俩尝尝。只是这万有福年岁大了,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一直哮喘得厉害,这天病情突然加重,叔侄俩就跑来请陈来文去给看看。
陈来文带了药包,就跟着他俩,来到了万有福住的破窑里。只见那万有福,一脸青紫,大张着嘴,嗓子里痰声丝丝作响,喘气非常困难,若不赶紧下手施救,恐怕真是要让一口痰活活憋死。陈来文见状,倒也并不着急,慢慢坐下,抓起万有福的手腕,仔细号脉。从脉相分析,万有福老汉年龄大了,心肺功能衰退。表面看是气喘,实则是心脏收缩力变小,血液输送不畅,部分血液扩散至肺,引起神经反射和大小支气管收缩,才致使病人呼吸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