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下了一场雪,如今路上的积雪也已经化尽,只在背光的房屋后面留下一溜踩满脚印的污白。污白上不仅有人的脚印,也有动物的爪印,各种爪印稀奇古怪且又相互重叠,让人不禁联想着经过的都是些什么动物。
学生们已经放假,若不是大街上不停地放着喜庆的鞭炮,在这样寒冷的鬼天气里,绝对不会有人出来自讨苦吃。放假后小伙伴们都各自回家睡了,西屋里诺大的通铺上只睡着曼宇和哥哥两人,屋内空气的温度也低了几度,但这丝毫不会影响兄弟俩的美梦。
这天早晨,街上的雷炮声将曼宇惊醒,娘在外面喊他俩赶紧起床去看新娘,曼宇娘那急切的脚步声,仿佛是她要去迎接自己的儿媳妇。
农村里娶亲都是在早上点之前将新娘子接到新郎家,此时大街上的炮声是在告诉村民,迎亲的婚车已经到了新娘家的门口,正在迎接新娘子上车。
曼宇匆匆穿上衣服,就往大街上跑去。他看到大街上已经站着了许多村民,有端着碗站在胡同口吃饭的,有揣着孩子站在街上观望的,有匆匆忙忙朝新娘家胡同口跑去的,有拿着雷炮在大街上点放的。
曼宇也赶紧朝新娘家胡同口跑去,脚下不时的踩到一个个已经响过的雷炮纸管,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爆破后硫磺的气味,曼宇觉得那是一种让人感到兴奋的味道。
拐进新娘家胡同,曼宇看见胡同里站满了人,男女老少,妇女儿童,都在议论着、观望着、玩耍着。一辆用拖拉机搭成的婚车,就停在新娘家门口,婚车是由竹竿在拖拉机后斗上撑起的圆棚,外面包着一层帆布,车斗内放上几把椅子,这就是当时非常流行的婚车。
曼宇认出这辆改装成婚车的拖拉机就是自己家的,爹就站在拖拉机头前,吸着烟正朝新娘家里观望,而拖拉机头前的大红花,更是鲜艳无比,虽然爹胸口也戴着一朵小花,但与这朵大红花相比,就如同萤火虫从对照荧光灯。
这辆从曼宇一记事就在曼宇家里的拖拉机,这辆跟随着爹多年来出生入死的拖拉机,这辆摇身一变又变成婚车的拖拉机,不知道为村民们拉了多少块砖,不知道为村民们轧过多少场麦,不知道为村里拉回了多少个媳妇,也不知道被爹拆换过多少零件。
就是这台半旧的拖拉机,经常別着这样一朵大红花,拉着村子里娶来的新娘围绕着村子游走,浩浩荡荡仿佛一匹古人中状元游街时骑着的骏马,一匹让全村人闭着眼睛都能认出的骏马。
新娘家院子里传出一阵鞭炮声,在鞭炮的灰烟中,两个年轻的媳妇架着一位身穿红花衣、头顶红盖头的新娘走了出来,两个年轻的媳妇也穿着崭新的花棉袄,头发梳的油亮,上面插着花卡,脸蛋也红彤彤的,似乎抹了一些粉,也似乎没有抹粉只是高兴的脸发了烫。
曼宇认出两人是春香的四婶和去年出嫁的大堂姐,她俩正喜笑颜开地架着新娘上车。而身穿红花衣的春香,仿佛衣服里还套着厚厚的棉衣,显得有点臃肿,完全不像夏日里那样苗条,她在四婶和堂姐的架护下,缓慢地钻进了婚车,犹如一条大鱼钻进了水里。
曼宇爹见新娘已经上车,也连忙摇动车把子启动拖拉机,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摇动着,整个身体也跟着晃动,脸绷得像快要长裂了的西红柿,待到摇速达到最快时喊道:“放!”
他身前一个扶着减压的大人往下一按减压,拖拉机便“腾腾腾”冒着黑烟发动起来,声响震耳欲聋,似乎在催促着曼宇爹赶紧上车。曼宇爹放起车把子,一步就跨上车,坐在车座上,扭着头往后看着,等送亲的妇女们都上车后,又“腾腾腾”地朝前开去。
围观的村民都嬉笑着往车棚里看,但车棚口用帆布盖着,什么也看不到,又说赶紧去文海家门口等着,就如同洪水般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