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范忠诚终于下定决心,坐车赶到县医院的时候,母亲詹氏正在眼含热泪地期盼着自己的到来。
已经瘦弱不堪而奄奄一息的母亲,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先是像欣赏一件珍贵的古董似的,一会儿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儿子看个不停,一会儿又满怀疼爱地抚摸着儿子的肌肤,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接着,母亲十分费力地向范忠诚讲述了这样一件事情:
“诚娃,你一岁半那年,你亲爹得了一种治不了的怪病。临死前,他对我说……”詹氏老泪纵横,抽咽不止,不住地用病床上的被角擦抹着眼角,“你还年轻,咱娃娃还小……我死了之后,你赶紧改嫁吧。要不然的话,你们孤儿寡母的谁也别想活下来……为了不让两个娃娃将来受气受累,一个跟他舅过,一个就跟他伯过吧……”
毫无疑问,这个令人沉重的话题,顿时勾起了母子两人对曾经往事的一段无比痛苦的回忆。
“你知道,当年的日子多么艰难。我……我一个女人家,想要养活你们两个儿子,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就听了你爹的话,选择了改嫁。你的脾气倔强一些,我……我就把你托付给了当老师的你舅家。兴娃的性格温和一些,我就把他托付给了你大伯……”显然,母亲詹氏已经累了,说话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喉咙里发出一种粗重的嘶哑的混沌不堪的声音。为了把话说完,母亲詹氏只好说一会儿,再歇一会儿。
“……嗯,这些事我已经知道了,没有必要再说了吧。”以前听舅舅詹天师唠里唠叨地说这些话的时候,范忠诚总觉得耳朵像是长满了茧子,怎么也听不进去。现在,面对自己的亲生母亲,看着这样一位生命垂危的老人,竟然对着自己深情地诉说这段尘封已久的秘密,对别人来说也许无关紧要的话语。即使心若卵石一般坚硬,即便曾经痛恨如同仇敌,范忠诚依然被深深地打动了。
一时之间,一种简单的复杂的悲壮的淳朴的情绪,一种与生俱来的血脉相连的至亲至爱的发自内心的油然而生的不得不发的情感,宛如一把锋利的尖刀,正在由自己的皮肉渐渐地戳入自己的心灵深处……
看吧,那充盈在每一条血管里鲜红的血液,如同那狂风暴雨后肆虐奔流的洪水,已然从陡峭的山顶,冲向山梁沟壑,向整个平原大地冲击而来……
听吧,那尖刀剜入皮肉里层,继而刺入心灵深处,发出的“噌噌嗞嗞”“哔啵哔啵”作响的声音,声似山呼海啸,形同万马奔腾,势若排山倒海,大有冲破环宇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