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
在蛇下达命令前,习善都一直以为对方在虚张声势。但当箭雨破开空气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低音覆盖向自己二人时,他才知道那狠辣又委屈的女人是玩真的。
光,来自后方建筑群。无论此时它有多暗淡,仍将二人背面照得橘黄。但明暗交界线的另一边,却黑得更加黏稠。
幻真始终双手合什,微阂着双眼。
灵猴厉叫的样子定格在他的肩膀,小野猪慌乱地缩于腿间。
无数条浅淡透明的金红色愿力线条如抽丝剥茧般自幻真全身各处散发,紧密成面,瞬间扩散,遍布方圆一丈。由内而外构建编织出了一尊头顶大日的模糊佛陀虚影。
法相·大日如来!
这尊像是在水中泡得稀烂的透明佛像是幻真从懂事起便开始修炼的内功绝学,属灵山寺诞生前便存在的佛所传下的包罗万象之功法:《万佛经》中的核心基础。
二流境界施展,便令箭雨崩坏。如一截瀑布落水撞击磐石,唯有水花四溅,却难伤法相丝毫。
习善呆了,他终于相信面前这个周身晶莹的和尚就是六年前的右国师了。
二流,这踏马是二流?!!
【别光看了,准备接刀。】莫狂淡默地说道,只此一句便再无声息。
云外,一柄黑色太刀正划破天际飞驰而来,凌厉而内敛、浑厚且精纯的能量将其填充包裹。下方如微墨浸染的云海被此刀撕开一道逐渐扩散、露出碧蓝天空的庞大绵长痕迹。
习善被提醒后似乎有所感应,往前迈出一步,脚底微尘带起,漂浮中变得狂躁。来自后方的烛光将这些微尘穿透、反射,竟显现出不合时宜的迷蒙美感。
震动。
空气中能量的高频率细微共鸣。
一道顺畅的穿透声响起,头顶厚达十数丈的石壁被一个长条状的黑色物件洞穿。继而垂直下落,带着剑指灵魂般的威压插进习善脚前的地面。
入石三分,贴合处圆润且毫无皴裂。
有水透过上方新出现的笔直孔洞流了下来,滴落在少年不圆润的头盔上。
习善握住刀柄,整个人猛然散发出迫人的气势,仿佛化为了一柄出鞘的神剑。
一道内含精神的极纯能量瞬间传遍其身体,而后以一种晦涩的方式与节奏游走经脉,线路中包含了很多他从未开发过的部分。
这是不同于习善所修内功与招式的高深法门,剑庐不外传的秘术:《煞行八方》。
此刻,那传说中宗师孙冶的声音在习善脑海中响起,普普通通却满含沧桑:
“此秘术今日传你,谨记我剑炁运行之法,日后多加修炼。此道剑炁可供你施展三次《八方煞行》,每次时间约为六十秒(息,为丹田做功一轮所消耗时常,人人不同,无法作为统一计量),若三次之后还是无法参透其中奥妙,则此秘术与你无缘。”声音消失,这股剑炁此次并未被消耗,而是在经脉中回流,凝聚后竟直接钻入习善下丹田,悬于气态内力中心。
习善强行压下心中震撼,没有多问,而是伸手拔出这把宗师孙冶曾经用过的太刀,解开卷绑在剑鞘上的一本册子塞入怀中。这是秘术《煞行八方》的秘术卷宗拓版。
“想不到你也不简单。”幻真将一切看在眼中,微微笑道。法相中心的他庄严神圣,能量渲染下有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慈悲感。
习善扫视四面切换兵器杀来的甲士,压下心中慌乱,尽量表现的沉稳:
“我们得回去,不然等你换气就死定了。”
“你手中是宗师孙冶的剑,难道不会剑庐秘术?”
“这是太刀,秘术有啊,但刚刚才有怎么可能立马学会!”
“当年可是都叫剑的。”幻真没有继续浪费时间,而是突然转身看向后方杀来的多名甲士,瞳孔收缩,并同时从衣袖撒出特制粉末借掌风推波扩散。
粉末弥漫处的甲士慌乱停下,他们眼中景象大变,周围所有人竟全部变成了习善的模样,真假难辨。
“杀过人吗?可别手软。”这种时候幻真竟还有心思调侃,笑着弹出一颗纱布包裹的粉末球打在习善脸上,抖出的药粉被后者吸入。
“这是解药。”
习善选择相信,拔刀出鞘冲了过去,银中带粉的刀刃像是从蟾蜍嘴里弹射而出的舌头,一股多年积攒温养的杀意如蛛丝般向四面八方延展扩散。
“本大侠出村前就杀过,看不起谁呢!”话虽这么说,但习善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没底。不过归功于从小打猎宰物的训练,对正常分尸的尸体没有太大反应,但要是自己亲手面对面砍死一个……还真不确定能有啥反应。
不过现在可没时间考虑这些,跟先前一样,招式比划起来就是干!
这黑蟾的刀刃不知是何材料,应该大部分与善字刀相同,都是镔铁,但定然还掺入了其他金属与矿物。一刀劈下,仓促中回神的甲士手中长剑直接折断,习善回刀再斩却被躲过,但紧随一脚踢飞对方,抓住其不稳时机跟上,一刀透心!
那尸体身上光滑的护心镜在黑蟾刀刃下竟跟纸糊一样。
“跟上!”一道白影从习善身后窜出,步如莲花,眨眼就从几名甲士间的缝隙闪了过去。
“我……我怎么跟?你慢点!”话虽如此,但挡路的甲士们仍是在幻术影响下慌了心神,习善没再动手就直接冲撞了出去。真别说,这大呈没多少人见过的幻术果然出其不意,让这群身经百战的甲士都着了道。
待反应过来后阵形已乱,中了幻术的甲士只看到四面八方冲来无数个习善,觉得可能都是自己人,但万一不是真的呢?后面是跑了俩,那要是假的呢?
这真真假假的邪术根本无人有应对经验,从何方向破局都未曾可知。中招的众人怕己方互相残杀而不敢出手,只敢作架势摆开了防御。
“停!”蛇发出了第二道命令,站在屋顶目视二人跑远。
“您为何不让银面……”站在她身边的甲士刚开口便被冷冽的目光把话逼了回去。
“我让他们去找鱼了,你们统领没了都不知道,还有心思质疑我的决定?”
“不敢,不敢。”
远方街道,习善在拐角停顿,举目看向来处。但距离与昏暗让他只够看清蛇的轮廓,更别提女子眼中深藏的那抹情绪。
“叔你看清了吗?”
【滚——】
快步跟上幻真不敢再皮,二人走进一处院落。
忙了半天,似乎一切都回到了开始的模样,只是周围的人少了很多。
“有点饿了。”习善进门直奔厨房,嘴里嘀咕:
“希望之前有人住。”
刚迈进厨房的少年直接贴墙靠紧,手用力握着刀柄咬紧牙关,冷汗在额头迅速凝结。他颤抖着呼出一口,腾出一只手拍了拍脸颊。
“是你要杀我,我必须杀你。”话是自言自语,也是说给那名被他一刀穿心的甲士听的。调整心绪,习善很快恢复正常。
也许是好运,偌大个地下建筑群里这一方小院还真是雾竹宫喽喽住过的。厨房的灶上放着瓷碗,满满挂尖的薄牛肉,撒了鲜艳却已经浸湿的辣椒粉与白芝麻。
“哎,和尚,这家还挺会吃的!你吃吗?牛肉。”习善跟没事人一样对着屋外小声喊道,说着又去翻腾别的地方,柜子里抱出一筐面饼、一小坛酒,还有腌的咸菜。
“不合时宜。”幻真在院中看着习善搬里搬外,耳听八方,却未发现有人追来。
“真不吃啊,那我吃了。”这小子一点都不客气,能吃能喝的都给摆上了院中石桌,拿起筷子就往嘴里填。
“这有点喝的。”习善说着从腰上解下水囊放在桌上。
“还是吃点……”幻真终究没忍住,十分自然地坐到对面,用手抓着吃。
习善瞥了他一眼:
“你还真是右国师,能耐挺大。”
“过奖,少侠也武功过人。”
习善乐了,挑眼看着对面光头:
“行了行了,我这功夫要手里没有个神兵利器怕是打外面随便一个都不能说稳赢,你少睁着俩眼说瞎话,还不如趁现在有空赶紧教我点有用的。”
“我的你学不了。”幻真嘴上不停,牛肉、面饼不断往嘴里塞,看样子是真饿了:
“你真的认识蛇?她为什么还会对我们出手?”
“那个坏女人啊?谁知道呢?”习善也不光顾着说话了,赶紧吃。
“她认识我,只是没有想到这次的任务目标中会有我这个右国师。
因为某些原因她不敢杀我也不能放我走,现在只能命人堵着两处出口。等鱼回来后,让别人背杀我或者放我这口黑锅。”幻真说话的语气总是很平淡,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看着比我大不了几岁,怎么那么老成。”
幻真停下吃饭,咽了口中最后一点东西,直视习善双眼语气平平地开口:
“你也应该经历过痛苦,但世上的痛苦分很多种,大部分是皮肉之苦,而有些则会让你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