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薇的家很大,装修极简,深木色地板,雪白墙壁,米色窗帘,米色沙发,原木色桌椅,看上去越发觉得大了。阳台上摆满了植物,一人多高的万年青、山茶、杜鹃,丝丝缕缕垂下的绿萝、铁线莲,一面墙爬满了蔷薇花,地板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多肉。此刻红杜鹃、粉蔷薇以及紫色铁线莲,在郁郁葱葱的绿色中正开得正热闹,阳台一侧有一个吊篮式藤椅。林素往日只觉得若薇厉害,工作爱好两不误,且有闲情,种得一手好花,时不时会去讨一两个多肉,但此刻,却蓦然明白,她过着何等寂寞的生活。她一个人种花、浇水、除虫、除草,花开了,只得她一个人欣赏,花谢了,也只有她一个人惋惜。
林素多年来也是一个人,但她心里没有人,她能享受单身的好处和快乐,那种说走就走、想做就做的痛快和潇洒是真实的。若薇呢?有个不能见光的男朋友,没有陪伴,没有爱,却要承受由此带来的自责和愧疚。
林素摇摇头,驱散这种无谓的想象。若薇一回到家就倒在床上,她所有的精力和体力都已经耗尽了,马上昏睡过去。林素帮她脱下鞋子,若薇热衷于穿高跟鞋,起码5厘米,十来年的折磨,使她的脚变了形,本来好好一双骨肉匀停的脚,为了漂亮,生生挤在尖头鞋里,天长日久,大拇指向外折过去,再也无法还原。这样一定很疼吧?凡事皆有代价,凡事皆有痕迹,肉体的,心灵的,永远无法消除。
林素看了一会,才给她盖上被子。此时的若薇,彻底褪去了平日的神采和光芒,变得苍白憔悴、虚弱不堪,却有一种像新雪即将融化的美。林素又帮她把头发理好,轻轻绾到脑后,才到客厅打开电脑工作。有几次,她好像听到哭泣声,急忙走到卧室,却发现这不过是幻听,若薇睡得很沉。窗外渐渐下起了雨,越下越大,白茫茫一片,台风又来了。吹得窗帘猎猎作响,铁线莲和绿萝大幅摇晃,几乎要摔下来,林素奋力关上窗户,把雨声和水气全关在外面,她看见自己的脸映在窗户上,被雨水不断冲刷着,模糊而陌生。
若薇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醒来就喊饿。
林素说:“我已经煮了粥,再给你煎个鸡蛋吧。”
“还是我自己来吧。”若薇厨艺很好,中西餐都擅长,林素平时没少去她那里蹭吃的。
若薇的厨房朝东南向,早晨的阳光照进来,增添了不少生气。
大厨就是大厨,连拿锅铲的手势都特别舒展大气。若薇从冰箱拿了两个鸡蛋,不知道为什么,她顿了一顿,一丝很小的笑意从嘴角溢出,很快扩散到眉梢眼角,她开始笑,先是微笑,继而大笑,肩头不住抖动,长长的头发也跟着轻轻颤动。她蹲下来,背靠着橱柜门,笑得无法自已。
“若薇!”
“没事,我只是想到一个笑话。哈哈……笑死我了……等我笑一会儿再讲给你听。”若薇笑了好一会儿,既不像假笑,又不是因为愉悦而笑,倒像是发自肺腑的领略了生活的黑色幽默,此时你除了笑一笑,简直做不出任何其他表情。
她说:“我以前听人说,留的住男人的胃才能留住男人的心,你说这不是傻逼吗?可是,认识乐山之后,我真的去学了烹饪,林素,你知道吗?我的烘焙还是在蓝带学的,一个学期二十万!我不睡懒觉不逛街,就在那里捏低筋面粉团,手动打奶油,盯着烤箱二十分钟不眨眼……啊哈哈哈哈……更好笑的是,我从来没有做饭给他吃!你以为这就完了吗?不不不,还有更好笑的,乐山就是一个煮夫,他喜欢做饭,哈哈哈哈哈……”
若薇捏碎了手里的鸡蛋,蛋黄蛋清顺着手腕往下流,林素急忙帮她擦,这黏黏的浓浓的液体,就像若薇此时厚重的伤痛和愤怒。
“你说,我是不是很贱很挫?”
林素扳正她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很严肃的说:“若薇,你听好了,我还不认识你的时候,就知道业内都叫你Queen Vivian,知道你是个很厉害的提案女王。我认识你之后,你教我许多许多,如果没有你,我大概率还是一个背锅干苦力的路人甲。若薇,你就是你,不会因为你,跟谁……谈恋爱而改变。”
“QV,呵呵,说起来好不威武!我跳了十年芭蕾舞,五岁到十五岁。第一次去学,老师就说,抬起头,挺直背,要记住你是女王。可是你看我,我三十岁了,却低下头,弯起腰,甚至跪下来,匍匐在一个有妇之夫脚下,林素,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
她处于低自尊状态,在一段亲密关系中失败,尤其是被分手那一方,很难避免会陷入到自我怀疑、自我贬低的心理误区。林素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若薇,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站直了,就一定可以,只要你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