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壁圈上颇高尖楼的其中一层,卡特倚在生了青苔的石墙上,侧首向窗口外看去。
他从蓝庭回来后到现在,又已是入夜。
在逐渐陷入黑暗的斯卡雷特各处,逐渐亮起零星灯火,开始移动。
那是执灯骑士团的夜勤者,现在还只是一些,等到过了零时,便成群结队,再各条街道开始流动起来。
原本是不会有这么多人,也不会一直持续巡回到天明时分。直到五年前的外围事件,邪教徒暴动之后,纳撒尼尔子爵——也就是自己的父亲才在绝壁会议里以此为据,获得更多的话语与决策权,对执灯骑士团下了这个命令。
其实仅仅凭借利害得失,是无法借一次谁也未曾察觉的突然事件,迫使那位伯爵大人丧失大部分威望与权力到如此地步的。
抵抗渊潮的英雄,开拓者立命之技的导师,阿尔特留斯伯爵的声望建立于多数人的情感之上。
所以破坏它也是从这点入手的。
纳撒尼尔家族的宅邸那时还不在猫头鹰坡道,自己的母亲也……
敲门声打断了卡特的回忆,他抬起头,是那名自己从教会叫来的秘医。这是一个面色苍白神情里带点怯弱的中年人,但除了身上的气味以外并不如风传的那样邪恶又或者阴冷。
不是所有秘医都是黑蛆,对于执灯骑士团以及任何机构来说,熟悉尸体的秘医其实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只要他们不把时间荒废在那些诡谲的传承技术上。
“卡特先生……”
“怎么样,罗伯特先生。这案件家属非常挂心,你得出什么结果了吗?”
秘医罗伯特有些困惑地看了眼卡特,他与执灯骑士团合作也是常事了,但往往都是在骑士团的驻所又或者发现现场进行这种工作,为什么今天卡特要特意搬运一具尸体到这要他辨别呢?
但他也不做更多怀疑,这不是因为纳撒尼尔的声名,单纯只是包括他在内,同事与其他骑士团成员都对这个年轻人抱有的信任与好感。
卡特固然外表冰冷,但在大到纠纷小到杂务的各种事例下,他都多多少少流露出了与外表不符的细心与体恤——就比如上次在妻子来抱怨哭诉的时候借公务转移注意力,并借此淡化了妻子对他的偏见……
如果他不是几乎将所有学业之外的时间都投入到执灯骑士团的事务中来,想来会有更好的成就吧。
“我不得不说那具尸体已经损毁严重且有一定时间,所以得出的结论可能不会太准确……”
他说到这看了一眼卡特,对方没有对此表现不满与责怪,只是从一开始,那阴影之下的俊秀脸庞便有一些阴霾。
“你说可以确定的就好。”
“好……”罗伯特点点头,“可以确定的是,这名女性并非死于灼伤,也不是死于火灾常见的窒息。”
“嗯。”
“胸腹下方有三处刺伤……”
“嗯。”
“脖颈有受外力产生的断裂,大概是被人掐过……”
“嗯”
“而且我还发现了千足蛇鳞片的粉末残留……”
“千足蛇?”
“嗯,我最近在做和灵刻有关的研究……”这并不奇怪,不如说这是常有的课题,不过方向有所不同,“这是一种魇兽,它的鳞片研磨后是一些药物的主要成分。”
“哪些药物?”
这次罗伯特却摇了摇头。
“其实不用知道具体是什么药物,因为它的基本特性就是对灵刻具有侵蚀性……所以说到这里,虽然还有很多不能确定的地方,但这名女性绝对不是死于意外。”
沉默持续了几个呼吸,卡特终于再次开口。
“谢谢你,罗伯特。就按之前说的那样,我这次的委托请不要外传,就当是……留给这位夫人,还有他的家人,最后的体面吧。”
这句话无异于承认此事与执灯骑士团无关,但罗伯特没有说话——也许是他的错觉,卡特最后那句话的声音里,微微带着些许颤抖。
秘医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而在把罗伯特送走后,塞菲在房间独自一人咀嚼着对方的判断,还有那句话。
绝对不是。
与父亲告诉自己的“事实”不同,母亲绝对不是死于意外。
过去执灯骑士团的骑士长之一,同样师从杰拉德,修炼被人称为细枝末节的回路固化,回路加成之下即使是扛着自己绕斯卡雷特几圈也绝对不会倒下的人……这样的女性,即便没有灵装,也不可能就那样无声无息地被留在那燃烧的房子里,就那样死去。
自己竟然从来没有怀疑过。
卡特一瞬间感到解脱。
母亲并非死于火灾,并不是……
并不是因为自己当时去救助别人,没来得及回到家里……
卡特任由失去力气的身体顺着墙壁滑落,只是用右手死死握住那只在手套包覆之下形貌可怖的左手。
久久不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