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稍稍回溯。
法娜喘着气向四周扫视一眼,她找不到自己那顶心爱的小圆帽,不禁有些心烦意乱。
她需要点什么让自己镇定下来,但可以依靠的武器已经折断,更遑论她的手还颤个不停。
他们本以为闯到面前的不过是一只再平常不过的魇兽,但格雷尔在杀死那只看似形貌可怖实则一触即倒的狼形生物后,便成为了他们面前真正凶恶的敌人。
格雷尔没有使用任何成体系的剑术,没有驱动任何灵装。
在异变刚刚发生的开始,他仅仅凭借肉体力量与手中大剑的重量,便击退她与身边已经陷入昏迷的卡特,甚至斩断她的武器。
毫无疑问,格雷尔的灵刻与无根的凡物不同,拥有位阶极高的根源。
在米娜谢尔圣丘历三百六十七年的现在,凡人皆可触及权柄——这句记在课本上的话,并不意味人人平等,站在同样高度。
在垂天之柱出现后,经由大书库所传播的调律法,每个人都得以生成管理控制灵素的中枢,也就是灵刻。
灵刻大致分为两个部分,节点与回路。
第一个节点储存灵素,并进一步精确扩张感知,第一条回路则通向外界,引导吸收灵素——就无根灵刻的第一条回路,便是如此。而与其不同,特殊的灵刻,第一条回路并不是连通外界,而是指向根源,吸收指定的灵素,强化指定的特性、能力。就结果而言,新回路的生成也会更具效率。
而根源的形成,除去垂天之柱加护的天选者,或残酷或稀有的极端经验,更为普遍的则要通过昂贵的药物,严格的仪式,又或者血脉相承。纵然可以在灵刻形成后再铸就根源,但差距已经形成。
打个比方说,有人的根源是狼,有人的根源就是雪橇犬,委婉温柔地说,更多的人狗都不如。
在对红渊管理逐渐稳定的现在,所有人都将直面这一差距——如此,收留法娜并将其纳作剑术学徒的阿尔特留斯伯爵曾面无表情地说道。
法娜眼中,这一点尤为清晰。
调律法由大书库推行,同时明确修习者至少应该年满十二岁,而十六岁才开始学习灵装应用,允许进入各处学院成为修士。
而在场四人刚刚进入温博卡特一个月左右,他们被允许进行这场随行见习的原因正在于他们的特殊性。
于法娜来说,便是因为她优秀的天赋与能力。一个节点五条回路,远超优秀的黑位规格,甚至接近传统调律法的第二节点临界生成阶段。
加之修习阿尔特留斯家族的临渊之剑达到半境之地,只要进一步学习熟练灵装应用,便可以直接成为黑位之上的赤位修士。
鉴于伯爵家传授的临渊之剑对渊民的特殊针对性,学院导师直言法娜会成为屈指可数的拓荒者。
即便如此,她也没能够挡下格雷尔毫无花巧的第三剑。
也许其中有作为操纵者的渊民影响,但过于直接的差距足以在一瞬间令任何一位未经风浪的年轻人心折,陷入自我怀疑的境地。
但就这样逃跑?
尚且稚嫩的少女甚至无法将自己的生命与同样青涩的正义感、责任心摆上同一天秤进行衡量,难以想象牺牲他人保留性命的抉择,更不要说做出所谓的明智决定。
这个时代这个区域的水土孕育出的这个岁数的少年,大多数都是这么傻的,而尽管法娜不自知,她在其中是真的屈指可数。
只不过作为剑手,染上恐惧与挫败,便也难以继续战斗。
犹疑之中,伴随伤痛与疲惫,法娜正觉得眼前发黑,刀剑相交带来的碰撞声却将她一点一点拉回现实。
声音,图像,这些对孩子最具刺激性的要素在她逐渐退行的思考中显著生效。
黑夜之下,摇曳的火光前,出乎她的意料,还在持续抵抗的却是塞菲。
那是四名特殊的修士中,唯一一个凭借人情关系而非自身实力来到此处的。
“……”
要如何形容这位同学、青梅竹马,又或者曾经宣称未来将要追随的人呢?
剑术师出同源,也不是缺乏战斗天赋,在法娜习得临渊之剑的第一剑势踏入半境之前,两人都还说得上有来有回。
但涉及灵刻,在顺利生成第一节点后,便无法通及外界——也就是说,无法生成第一回路。
在多次尝试后,对外便宣称因为无法承受疼痛而无法延伸第一回路。
疼痛确实是存在的。
围绕灵刻这一体系,从构筑、巩固、强化到应用,没有人能摆脱被称为“灵噬”的精神之痛。
各人之间拥有差异而无从量化,但共通规律是形成节点愈多,承受灵噬便也越重。一般人终其一生,三节点便已经达到生而为人的极限——也是维持理智的边缘。
但换言之,也从未有人因为无法承受第一节点程度的灵噬,而无法衍生回路。
在法娜眼里,塞菲很多方面确实不比伯爵与他的兄长。沉默寡言,也缺乏神采,可他虽然体质敏感怕痛,却从未体现得软弱——眼下他勉力与格雷尔对峙的一幕更令法娜回想起这点。
但以一年前为界,塞菲甚至放弃了剑术的修习。
这样不成气候的人没有理由还有反手之力。实际上,他战斗的模样也过于可笑,滑稽得不像是练过系统剑术,对灵装的应用甚至谈不上控制,只是过剩地增幅了躯体力量而已,那一招一式都足以被列入标准反例教材,落得千古唾弃。
但无论如何,一个人若在一瞬间表现出巨大的反差,甚至能让人无视掉他过去留下的种种印象,对其产生一种能够扭转局势的错觉。
如果不考虑误会,误差,一厢情愿,那这种错觉也可以被称为期待。
不可能的事以正面形式发生在跟前,还是对法娜产生了一定的鼓舞效果。
可就在她另眼相待,要声援塞菲并马上赶上去的时候,她就看到对方以一种沛莫能御的姿态被掀飞出去,从火光之中到阴影里面,也不过就一眨眼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