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正前方的那个人,游击的目光往上移,黝黑的眼睛算是有了焦点,看着对面那个人。
一个很普通的人,穿着一身灰色的僧袍,但他忘不了,准确说他这辈子都不太会忘。一个生生将自己的傲气打掉,把自己的颜面打落尘土,又狠狠踩了几脚的人换谁都不会那么快忘记。
枯瘦的面孔,一如既往的平静,或说淡若死水,一对黑色的眸子神光内蕴。干哑撕裂的声音:“你知道为什么会留你一条性命吗?”
看着斜靠在土墙上的游击,一袭有点污点的白衣,有些凌乱的长发,脸上只剩下了几分冷漠,没有了当初的傲气。只有玉扳指,能让他看起来还有那么一点贵气。
“你家世代勋贵,真想追溯起来,往上一千年都能找到根源,远的羞提,近的前朝的西军的节度使,趁前朝吏治败坏,民不聊生,天下大乱的格局,割据三洲,也算有点魄力,他是你几世祖来着。”说完,干哑的声音一顿,斜看了他一眼。
游击没有答话,咬紧嘴唇,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为祖宗蒙羞。落到如此贼子手中。
“可惜终归缺了一点时运,加上后代不济,投了本朝太祖,封了个将军,指派在桦郡。当年你贺家也算光采,国公衔,指派了宗室女,虽说是宗室女,却是太祖弟弟景王的嫡亲女。算的恩宠,不过两百年日子,你贺家在武宗时候站错了队,虽然凭借着几分颜面,保了性命,不过这地位和最初可是已经差远。”
“如今躲在这桦郡,除了姻亲故旧不在有什么往来,到底是怕失了身份,还是为了在地方上当个土霸主,不愿卷到那洛阳的大漩涡去,也是不慎明白。”枯瘦老僧气定神闲,站在唯一的窗口前,金色的光撒下。
“如此,你又究竟想说些什么,我贺家,就算衰落,但也不会缺那么一点血性。”咬牙中带着幽静与决绝。贺游击双目微红,有些恼怒地盯着枯瘦老僧。
“不必如此做派,你贺家能绵延千年,什么做派,白莲寺虽小,但还是略知一二的。”枯瘦老僧摆了摆手。
这番话说出,贺游击也是没得话说。每个千年世家想挺过改朝换代,都做过的事情,不就是跪舔呢,什么圣主明君,功盖三皇德高五帝,也是不是不可以做的。难不成真要硬着身子,就为了所谓的凤骨,将老小都陪进那尸首中去。
“我们杀了那太守,无非因为他家在北方,离洛阳不是很远,离这里却是太远了。而你们,自从百年前的武宗一事,从洛阳撤到这里撤了个干净。那家人,离洛阳算是远了,离我们就近了。那太守,我们就算不杀,他自己也会死的。妻儿老小,可是不准带在任上的。虽然吏治有些败坏,但这条却卡的死死。为的是什么,你心中当有点数。”
“你如今,不妨好好想想,本朝太祖起兵时,也不过五六十人,麾下也多事一些乡间无赖,不得志的文人。但后来这批人,出了一个国公,两个侯爵,只要活到最后,这些最差也是伯爵。那个文人,就是开国初的马匡,史称计岁宰相,单字谥文的人。”枯瘦老僧说了一大段话。
“如今大齐吏治崩坏,官场灰暗,天下不过是间纸屋子,裱糊着过了吧。如果流民四起,你读过史书吧,这样的朝代到底会有什么结局。不妨多想想,我白莲寺虽小,但也秉持初心,势建地上佛国。贺游击有时间不妨把这段话多念念。”枯瘦老僧平静地说完一番话。转身走开。
只剩下贺游击一人在昏暗的土屋里,背靠墙,凌乱着长发,发出嗤嗤的笑声,只是怎么有一点疯狂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