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最公平的,它是大自然最稳定最强大的力量,能够磨平顽石的棱角,能够移星换斗。
动作变缓慢不过一瞬,可宝公沙门并非等闲,他已看准了这一瞬的破绽。他的手来到了老人左肋处,妄图伤及老人的心脉。
白发秃顶的老人,但凡受到心脏的冲击,几乎必死无疑。
他有些兴奋,这机会实在再好不过。
可当他碰触老人胸口的时刻,他明白自己错了。
那根本不是老人的要害,而是一团虚假的雾。
“摄魂术?”宝公沙门惊呼。
他的左手被无名抓牢,右手则被宋云架住。他咬紧牙关,因为他感觉到有柄断剑支在他背。
那当然是初新的剑,刚刚由司马笙归还给他。
“结束了,宝公。”
老人出现在比高台更高的地方,烈阳在他的头顶。
他如雄鹰般极速坠下,指爪落在宝公沙门脑颅之。
宝公沙门额角处的肉瘤被老人的手指扎穿,宝公沙门的眼睛空洞而无神,像在凝望着一片深渊。
城门。
城门处的混战已结束,白袍军沿铜驼大街而去。
宇文泰静默地站在城门口,他和他的部下毫发无损,一直围观着高欢部卒和白袍军的冲突。
此刻,北魏守军皆已狼狈不堪,宇文泰仍在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做。
该不该趁此良机,一举歼灭高欢和高欢的势力?
宇文泰清楚,最近高欢的指爪伸得太快了,洛阳最大的七个家族,有四个选择与高欢交好,其中一个甚至愿意让女儿做高欢的妾。
娄昭君难道对此全然不在乎吗?
宇文泰明白,高欢现在最想对付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本人。
幸好,他也在扩张着自己的势力,并且,他选择的是与高欢截然不同的方式。与他结交的并非鲜卑望族,而多是汉人和汉化之后的异族人。
他觉得汉文化是种具有活力的文化,他喜欢具有活力的事物,就像他喜欢年轻那样。
他毕竟还是个年轻的人。
在他沉吟间,高欢已出现在他面前。
“多大的误会啊。”高欢对宇文泰说道,一边说,一边张开了他的双臂。
他居然想和宇文泰拥抱言好。
宇文泰皱起眉,惊讶于高欢的脸皮之厚。
“我想,这不仅仅是误会那么简单。”当宇文泰说这句话时,高欢已经拥抱了他。
宇文泰看着高欢的残兵败将,发出一阵啧啧声,高欢望向宇文泰麾下的精锐,眼神警惕而忌惮。
可无论如何,他脸依然挂着自然的笑容。
这是一名优秀的政治家应该学习的特质。
高欢践行得很好,宇文泰则尚且还要些锻炼,此刻,他脸的笑就显得不够诚挚。
“我以为你是陈庆之的内应,错怪了宇文贤弟,”高欢拍了拍宇文泰的肩膀,凝视着他的双眼说道,“我罪该万死。”
宇文泰觉得有些恶心,可还是勉强笑道:“高兄,不必自责,你我都是一心为了酋帅罢了。”
他以前绝不会说类似的话,可和高欢待在一块儿,总是容易受到影响,会沾染高欢身的某些流氓习气。
睁眼说瞎话绝对是其中重要的一种。
“是啊,要是因为一场小小的意外,伤了你我的和气,那就不值当了。”高欢道。
宇文泰觉得有些滑稽。
高欢原本完全可以继续诬赖他和陈庆之串通联合,可高欢不敢。高欢怕元气大伤之后的自己不是宇文泰的对手。
想到这里,宇文泰忍不住笑了。
他在心里暗骂嘲讽的工夫,高欢已转头走出很远。宇文泰有些恍惚,他感觉自己错失了某些机会,也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
高台处的胜负已分晓了。
起码初新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他兴奋的神经渐渐冷却。
他发现他并非站在一个男人的身后,并没有把断剑支在宝公沙门背。
无名和宋云抓住的也绝不是宝公沙门的手。
而是鹿雪。
鹿雪不知何时竟替代了宝公沙门的位置,出现在四人的夹攻包围里。
宝公沙门此番居然也用摄魂术反欺骗了他们。
老人迅速抽回了他的手,鹿雪白皙的脸颊流下鲜血。
无名和宋云的手松开,她就向后倒在了初新怀中。
望着那张似露白的脸,初新难免心生悲凉。
“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是不是和我长得很像?”她忽然问初新,有气无力的。
初新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鹿雪的嘴角弯起,她为有人喜欢她而感到开心。
虽然她仍不明白,初新喜欢的是露白,而不是露白的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