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戒靸着草鞋,踢踢踏踏进了明月楼。
兜头一盒香氛砸过来,正中不戒的鼻梁,不戒忙接了香粉盒子,鼻梁上圆溜溜一团白粉。“倚红姐,这‘红颜’铺子里的香粉,百两银子一盒,贵得冒血呢!”
楼梯中央漫步下来一个身着红衣的窈窕女子,艳红的衣衫随意披着,云鬓堕在一边,脸上只拍了一半的粉,远视如半面妆。
这女子生的极好看,从还素着的那半边脸就能看出来。眉不画而有黛色,眼不画自生媚意,唇不点不褪绯红,是个天然丽质的美人。
她赤足匆匆下来,衣衫飘摇间,隐约露莹白袖长的玉腿和腰肢,小腿纤细,大腿丰腴,纤腰不盈一握,行动间扭摆如同风中蒲柳,摇曳多姿。红艳艳的抹胸松松裹着丰满的胸脯,颤巍巍荡着。
看的不戒是心旷神怡。
独倚红看见不戒脸上的白粉,像个小丑角儿,便抬了葱白的纤指,掩鼻噗嗤一笑。
不戒笑道:“来明月楼的客人,都是“肯为千金博一笑”,倚红姐一笑千金,我竟平白得了一千金,好大运气!”
独倚红夺过不戒捧在手里的香粉盒子,继续拍脸:“就你贫!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你在明月楼做事,好歹顾及点明月楼的场面,你穿了这一身打扮出去晃荡,存心想丢明月楼的脸么?”
不戒道:“倚红姐,我就出去喝碗豆花,何必穿的那么拘谨。那老张家的豆花和肉包子是真好吃!……你看为了不叫人看见,我还特意起的大早,就为他那一口。”
“又不是不让你出去,只是给你那些好好的衣服不穿,非得穿这一身寒酸样儿,教人看见,不埋汰我们明月呢!”
“好姐姐,他们给我的衣服,那矜贵着呢,我就吃个早点,穿了那些反倒不自在。”
“你自在归自在,为何偏偏穿个破草鞋?”
“我五个脚趾一边长,挑鞋。姐姐给我买的那几双鞋,看着体面,穿着磨脚,难受,还是草鞋穿着舒服。”
独倚红瞥了一眼那双大脚,果然是十趾均长,仿佛比齐了长的。两脚小指外侧,红彤彤一片,还有未褪净的皮,显然是平时穿鞋磨蹭的。
细长的十指尖尖,点着猩红丹蔻,朝不戒眉心一点:“就你的事情多!赶紧把正经衣服换上了!今天,有个特别的客人要来。”
不戒道:“什么贵客,连侯爵都不入眼的独倚红,都正经起来了?”
“他之所以特别,是因为有很多人要杀他。”独倚红左右瞅着看着小铜镜里,脸上的香粉拍匀了,啪一声合了香粉盒子:“他死便死了,我不关心,只是就不死在明月楼。”
“明月楼又不是没见过血,怎么他就不能死在明月楼?”
“因为繁星姐交代了,因他和明月楼有些故事,必要保他一命。”
“那是什么故事?莫非是繁星姐的老相好?”
独倚红笑了笑:“老相好倒是真的,不过不是繁星的老相好。”
“姐姐这样笑,莫非是你的老相好?”不戒揉了揉胸口:“哎呦!我真是心痛!我的倚红姐,竟然心里有人了!真是白白枉费我一片痴心……”
“又贫又唠,早知道当初便不该留你!”独倚红斜了一眼不戒,一个巴掌打过去:“现在打死了也不迟!”
不戒泥鳅一样闪开了,咧出一口白牙:“我这么俊,姐姐才舍不得见死不救呢!”
“看你没脸没皮的德行就讨厌!滚!”
不戒泥鳅一般从大厅里来往的众人里窜回了自己的住处,同住一个屋子里的几个跑堂刚睡起,正迷迷怔怔地穿衣服。人人都是一身红色的锦缎长袍,绣前面绣着彩云追月,背后纹着碧水高楼。腰间用玉扣黑缎的宽腰带一封,顿时显出长腿窄腰宽肩。再蹬上白皂底的黑色麂皮筒靴,罩上垂绦网纱帽,顿时衬出玉树临风的光彩来。
所谓人靠衣裳马靠鞍,三分长相七分打扮。朗眉星目的不戒一声粗葛布,着草鞋,在他们面前像个流浪的乞人。
这些跑堂都是明月楼高薪招募的伙计,各个都有功夫在身,他们穿的光鲜亮丽站在大厅里,既充门面还能震场子。那几个跑堂见不戒回来,穿成浪人模样,相互打趣了几句。
不戒也只是笑笑,解开身上的粗衣,露出精壮的脊背和双臂,皮肤紧绷油亮。
跑堂里,有个叫戊戌的,平日里最是卦:“啧啧,不戒,凭你这长相和身材,口舌又油滑,真应该去当相公,当个跑堂的多可惜呢?听说有的相公一晚上就陪陪贵妇人说话,就能得赏千金。”
明月楼里的小姐取悦男人,相公是取悦女人的。
不戒抖开自己的衣服换上:“为了美人高兴,说两句漂亮话,我愿意。为了钱,违心奉承,我不愿意。”
戊戌压低了声音问不戒:“不戒,听说今儿有贵客要来,你知道么?”
不戒扣上腰带:“什么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