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沈灵珊踱到陈文祺的客房门前,正要敲门,听见房中传出对话声。只听陈文祺说道:“五叔,您是怎样说服方家姑姑的?”
“什么说服啊?浩琴姑娘觉得是她的原因才耽误了浩玲姑娘的婚事,所以坚持要等浩玲姑娘有了归属后才考虑自己的事情,无论谁劝都没用。”陈祥山带着无奈的口气说道。
“既然浩琴姑姑没有同意,为何方老伯要方俊杰兄弟改口称您姑父呢?”陈文祺不解地问道。
“谁说她没有同意?”陈祥山不高兴地反问道。
只听陈文祺叹了口气,说道:“五叔,我被您说糊涂了。”
“这种事你小子什么时候明白过?”陈祥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既然她要等妹妹,那你五叔我便陪着她等好了。等到浩玲姑娘找到如意郎君后,我再来提亲,岂非两全其美?”
陈文祺这才恍然大悟,但又不无担忧地说道:“话虽如此,但浩玲姑姑要找到好的归属只怕一时也不容易呢。”
“瞎说。浩玲姑娘美丽端庄、女中豪杰,谁娶了她那可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怎会没人前来提亲?”
“您说的这些都不错。可五叔您想,一般男子到了弱冠之年便已成婚,近而立之年尚未成婚的,只剩下一些品貌不佳或身残有病的男子。您想,这些人浩玲姑姑她看得上吗?总不能让她去做小妾或填房吧?”
“你小子诅咒她不是?难道有才有貌的未婚中年男子一个都没有?”陈祥山不服气地反问。
“有也是凤毛麟角,可遇不可求哩。”陈文祺直通通地说道,毫不顾及陈祥山的感受。
“那也认了。反正浩琴姑娘等她妹妹到什么时候,我就等她到什么时候。”陈祥山坚决地说道。
沈灵珊听了大为感动,联想到自己却又是说不出的神伤。她抹干挂在腮边的泪水,敲开了陈文祺的房门。
“五叔,还没睡呢?”沈灵珊强装笑脸与陈祥山打招呼。
“哟,灵珊姑娘啊,快进来。”陈祥山热情地让出座椅。
“不了,五叔。”沈灵珊客气地答道,然后又对陈文祺说道:“哥,我想出去走走。”
陈祥山明白沈灵珊的意思,赶快对陈文祺说道:“祺儿,陪你妹妹出去走走,屋里头确实有些闷。”
陈文祺站起身:“五叔,您先歇息吧,不要等我了。”说完就随沈灵珊出了门。
新月如钩,高高挂在西天,在星星的簇拥下发出微弱的光线,堪堪照亮山间的小道。夜的潮气在空气中漫漫地浸润,扩散出一种感伤的氛围。
两个人一前一后缓缓而行,谁也没有说话。
别后重逢,两人都有一种紧紧相拥、忘情倾诉的冲动,但在理智的约束下,两人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静静地坚守这种无言的气氛,默默地感受彼此的气息。
行至一处山脊上,沈灵珊面朝西南,喃喃说道:“娘,女儿不孝,让您担心了。”一句话说完,已是泪流满面。这是思念爹娘的泪,更是失恋后伤心的泪。
陈文祺站在她身旁,看着她惙怛伤悴的样子,心痛至极。失恋与失去亲人两种伤痛,无一不是痛彻心扉。他想告诉她真相,但医好了失恋的创伤,却撕开了失去双亲的创口,她是否承受得住?
这时,沈灵珊已经抹去泪水,转身对陈文祺说道:“哥,说吧。”
“说?说什么?”陈文祺假装不懂。
“你不让人家钟离姑娘说,到底想隐瞒什么?难道对自己的妹妹都不能说么?”沈灵珊哀怨地问道。
“呃不是想对你隐瞒,是姗妹,明日一到家,娘就会对你说的。”陈文祺犹豫着答道。
“那好,我不勉强哥。我这就回家。”说完,转身便走。
陈文祺急忙将她拉住,着急地说道:“这个时候,江上一只船都没有,你怎么回家啊?”
“那你难道让我一夜无眠?”沈灵珊跺脚说道。
陈文祺无奈,说道:“好,你坐下来,听我慢慢给你说。”
陈文祺将沈灵珊扶到一块石头上坐下,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然后坐在她的身边,拉过她的一双纤手,紧紧握在自己的双掌中。
沈灵珊心中一热,浑身一颤,想将手挣开却又不舍。
“姗妹,其实,我俩并不是亲兄妹。”陈文祺字斟句酌。
从陈文祺的表情看,沈灵珊早就预感这个即将说出来的秘密与自己有关,但听哥哥这样说,还是大吃一惊:“这么说,你其实不是那个落在河中的小沈霁?”
陈文祺缓缓摇下头,继续说道:“不,我正是那个沈霁。”
沈灵珊抽出被陈文祺紧握住的手,摸了摸陈文祺的额头,半是关心半是嘲讽地问道:“哥,你没发烧吧?怎的说起胡话来了?既然你是货真价实的沈霁,那我俩不是亲兄妹是什么?”
“其实你你”陈文祺欲说还休。
“其实我什么?快说呀!”沈灵珊急道。
陈文祺一咬牙,脱口而出:“其实你并非娘所亲生。”
沈灵珊脑中“嗡”的一声,陈文祺的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眼前的松、眼前的山、眼前的星星月亮不停地晃动。事先纵有千种假设、万般疑惑,沈灵珊唯独没有想到自己并非母亲韩梅所生。
陈文祺扶住晕晕欲倒的沈灵珊,急切地低呼:“姗妹,你没事吧?”
沈灵珊竭力镇定情绪,牙关哆嗦着问道:“如非娘所亲生,那生我之人是谁?”
“雪姨。”
沈灵珊没有感到意外,反而有些漠然,喃喃地说道:“我娘是雪姨,雪姨是我娘。”说完,秀目一闭,大滴大滴的泪珠顺颊而下。
陈文祺正不知如何劝解,沈灵珊突然站起身,复又双膝跪地,大喊一声:“娘”以头触地,失声痛哭不已。
良久,陈文祺抹干自己的泪水,走近沈灵珊,轻抚她的后背说道:“姗妹,不要太过伤心了。你爹娘泉下有知,一定希望你快乐,你就别让两位老人家担心了。”
“是呀,沈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节哀顺变吧。”这时一群人走过来,说话的是方家二小姐方浩玲。
原来,众人见陈文祺、沈灵珊两人久出未归,担心出现意外,便结伴出来寻找。
沈灵珊见惊动了许多人,连忙止住悲声。泪眼朦胧中她挣扎着站起身,刚要迈步却双脚不听使唤,打了个趔趄。陈文祺连忙伸手将她扶住。
“谢谢各位长辈关心,我没事。”在陈文祺的搀扶下,沈灵珊勉强向众人衽敛了一礼。
方浩玲见她这般光景,上前挽住她的臂膀,婉转说道:“沈姑娘自省城而来,姑姑却是未出此山半步。沈姑娘若是不嫌弃,今夜就到姑姑房中歇息,顺便向姑姑介绍一些省城的逸闻轶事,好让姑姑也开开眼界,如何?”
沈灵珊知她心意,而且话又说到这份上,便点头答应了她。
长夜漫漫,陈文祺几乎一夜无眠。他担心沈灵珊忧伤过度,哭坏了身子。五鼓刚敲,他便悄悄起床,顾不得洗漱,就悠悠踟蹰到方浩玲的住处,在门外徘徊等待。及至天刚破晓,房内有了动静,陈文祺不敢贸然进屋,便在门外“咳”了一声。
“谁?”屋内传出方浩玲的询问声。
“方姑姑,是我,陈文祺。”
房门“吱呀”一声,方浩玲探出头叫道:“陈公子,这么早?快请进。”
陈文祺歉然一笑,随方浩玲走进房中,见沈灵珊半躺在床上,面色无比憔悴。忙趋近关心地问道:“姗妹,你怎么样?”
“哥,我没事。你很早就在外边吧?”沈灵珊心疼地问道。
“还说没事?昨晚翻来覆去的就没睡个囫囵觉,看你这脸色苍白的。”方浩玲接话道。
“真的没事。哥,既然你都起来了,就去向义父、师父他们说一声,我们就早点回家吧,省得爹娘记挂。”沈灵珊边说边下床,但是足下虚浮、步履踉跄。
方浩玲赶紧扶住,担心地说道:“长途跋涉的,你这个样子怎么走啊?”
陈文祺也劝说道:“是啊,这么长时间都过去了,不在乎这一两天。我看你还是在方姑姑这里调养两天,等好一点再回家。”
“方姑姑、哥,我真的没事,不过是昨天与那些恶人打了一架,力气稍微差了一点。等到了船上打坐一下,就好了。”沈灵珊坚持道。
陈文祺伸指搭上沈灵珊的脉门,确信她所言非虚,便点点头,算是答应。
方浩玲急了,将陈文祺拉到门外,低声说道:“她一个女儿家,路上有事你们男人又不便照料,若她一人的时候出了问题怎么办?”
“这”陈文祺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
“她执意要走,终归不能强留。岚儿怀身带孕也不方便,”方浩玲思索了一下,接着说道:“这样吧,我陪同你们去趟武昌城。”
说完不等陈文祺答应,返身回到房里,对沈灵珊说道:“你既然要走,姑姑也不拦你,姑姑送你回家。”
沈灵珊急忙摇头,说道:“使不得,这么远的路程,哪能让方姑姑动步?您就放心吧,我保证没事。”
“你这孩子,姑姑在这深山中整整待了二十多年,不曾见过外面的大世界。好不容易找了这么个借口,想去省城见见世面,难道你忍心拒绝?”方浩玲故意说道。
沈灵珊明知这是个托词,但的确不好拒绝,于是说道:“既然姑姑都这样说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哥,你去收拾吧,我和方姑姑妆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