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窦红莲有此一问,杨焰婵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魏叔卿曾与刘屠狗交过手,事后黑鸦改道、未入相州。原本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只是近几个月以来,吞天病虎和黑鸦军的名号愈发响亮,就渐渐有人将此事传扬开来,说什么诏狱刘二爷固然是马踏江湖、横行无忌,可遇上相州二爷也只能退避三舍。”
“因为这就招来了杀身之祸?”
窦红莲忍不住笑出声来:“捧杀这个词儿,从来只是听说,这回可算是亲眼瞧见了。”
杨焰婵也有些啼笑皆非:“据说魏叔卿本人倒是极力否认,不但严禁魏氏子弟谈论此事,更在人前对刘屠狗颇多推崇。”
“这事儿原也没什么稀奇,要么是魏氏想给家主造势,要么就是有人蓄意挑拨”
窦红莲笑容不减,眉眼之间却多了几分冷意:“若真是算计到了诏狱的头上,说不得本座要学一学老俞侯了。”
杨焰婵出身的内务司本就与诏狱不甚和睦,他和窦红莲也从来是相看两厌,直到转入更偏重武职的御马监之后,明面儿上方才有所缓和。然而彼此也都心知肚明,随着御马监的权势扩张,两家起冲突是早晚的事儿。尤其八骏精骑作为被天子寄予厚望的大内亲军,更早将黑鸦军列为需要防备和赶超的对象。
是以真要细究,在魏叔卿这件事儿上,杨焰婵自己就是个有嫌疑的,更别提他这次来相州,本就是打了趁火打劫的主意,又如何能够撇清?
只不过他深知窦红莲出自魔门,心肠极硬、利益为先,根本不会将魏氏与诏狱之间的那点儿香火情放在心上,左右不过是想借题发挥、在相州大开杀戒罢了。
这念头在脑海中一个打转,御马监总管太监眉头微皱,说道:“相州这地方素来排外,前相州别驾陈洪玉官声不错、颇有民望,因弹劾敖相被罢官夺职、流放北边,相州人因此对朝廷颇有微词,这事儿才过去没不久,又是你们诏狱经手,小心杀戮太过、激起民变。”
窦红莲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北四州的民风不也是出了名的雄劲刚烈?不过本座自知没有老俞侯的威望,绝不会鲁莽行事,更不会牵连你杨大总管。”
杨焰婵才要说话,突然抬头向左前方看去,如死水般漠然的双眼之中映照出绚烂的金红色光芒。
“三代之筹谋牺牲,终究是功亏一篑”这位总管太监望着眼前似曾相识的一幕,低声呢喃道。
窦红莲一拍芈野子的脖颈右侧,鬼面金眼狰倏然转向,冲进官道左侧被白雪覆盖的茫茫旷野。
就在红衣少女前方的半空中,正有一道金红色的刀光悍然上冲,刀鸣声穿透风雪、宛若龙吟。
“时也、运也、命也”
魏叔卿按着一只已然打开的黝黑铁匣,任由风雪模糊了面容,却掩不住言语之中的不甘与悲怆。
“魏二愧对祖宗!愧对兄弟!愧对子孙!”
三声愧对,原本只是中年的魏家二爷一朝白头,也让这位相州刀道魁首的周身气机攀升至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
魏叔卿握住匣中刀柄缓缓抽出,汹涌刀气随之涌出,沿着手臂蜿蜒而上,映得他周身一片金红。
一道一丈高的人形气象在魏叔卿身后凝聚,袍展似云、袖垂如瀑,同样手握一柄金红之气缭绕的长刀,带着古朴雄浑的苍茫道韵,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犹如一尊法天象地的上古之神。
在魏叔卿对面,贺兰山天下行走萧驮寺精赤着上身,倒拖大弧刀立于风雪之中,身材瘦小、相貌丑陋,却有着绝顶刀道宗师的森严气度。
他周身热气蒸腾,瞪着一双明亮而慑人的大眼睛,只是静静看着,从始至终未做丝毫干扰。
直到魏叔卿气机不再继续攀升,萧驮寺方才开口道:“我能打散你的气象一次,就能打散第二次。”
魏叔卿那如神祇临凡般的高大气象与匣中金红色刀气相合,已然有了实体。
祂低头看着萧驮寺,眉眼清晰、面带悲色,却不见丝毫怨恨,回应道:“这次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纵然接近了大愿魔神的领域,哦,这是草原上高于灵感、低于神通的一个境界,可惜你负累太多,守户!犬而已,根本不是一个真正的刀客。所以,无论你手中有刀无刀,在我面前”
萧驮寺盯着魏叔卿手中长刀,笑容放肆而残忍,一字一句说道:“都一样!”
“笑话!魏氏儿郎以血以运保家守业、护持桑梓,从来是意气豪雄、慷慨壮烈,若是无所背负,连男儿都算不得,又有何面目挥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