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玉树生花美人妆,妄以相思补肝肠(1 / 2)湮尾记首页

哪怕在偌大的天界之中,广寒宫的嫦娥仙子亦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大美人。

前日,她令手下的玉兔仙使给我送了帖子,邀我于后日月圆之时去她园中赏花攀桂。

月白信贴上秀墨如簪冷香沁人,我捏在手中十分欢喜。当下便拎着一只暖玉耳壶钻入门前斑驳竹影,就着灿灿晨曦采撷起了片片叶尖上凝集的朝露。连着两日,盛了一壶将满,才放下早已举酸了的一双胳膊肘。

心想,此当堪做手信。

其实,若换了去别处赴宴,原也不必如此麻烦,随意寻些香茶软绢、或珠宝器物之类带去便可。反正我本也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仙,送些什么东西自也不会有人在意。

但对嫦娥仙子,此举却万万不可。

她位列仙班之前,便是人间帝王之女,身份尊贵。后初登天界,亦不愿逐入仙流定居云海仙山。天帝素来宽仁,便准了她的请愿,随她一人独占星汉之外的孤月之地,并将一隅荒寂宫殿改名为“广寒”,作为她的仙府。

而就在嫦娥仙子踏足当日,月宫之上千顷玉树一瞬生花,杳杳冷雾并携萤火星辉倾泻而下。乍见如此盛情美景,淡漠若她也不禁为此动容,就着翩跹广袖盈盈一舞,全做拜谢。

当是时,花叶蓁蓁如歌如诉,美人一舞曼若惊鸿。凡天家仙者众,见者纷有所感,不见者唯余长叹。

自此,一举奠定了嫦娥仙子在天界美人排行榜上绝世而独立的卓然地位。

作为美人,还是令天界无数大好青年趋之若鹜的美人,嫦娥仙子在平素待人接物方面,也和一般的女子有所不同。

——广寒仙宫,无帖则不得其门而入。且凡赴宴者,皆不可携黄白俗物。是以,我若悖了她的意去玷污宝坻,不说那桂树丛中成群的玉兔,单单就是那些倾慕于嫦娥仙子的男仙们也必定会摈弃前嫌同心协力将我打出仙府。

做鱼难,做仙亦难,做小仙则是难上加难。

七亩青竹嫩绿若碧涛,陷于云海将我那三间陋室团团围住,乍看倒真像是太上老君丹炉里那些个圆滚滚的丸子。

我抚了抚里头最早种下的两棵竹子,观其色泽,感其意魄,便知化形之时便就当在这几日了。不枉我辛辛苦苦地栽培了好几千年,每日天不亮就起来施肥松土,入睡前还要给它们读上三遍《大日如来心经》,总算有所收成,可以给自己添上两个能说话解闷的小童了。

两桩事将休,一时间心头大慰,遂带笑枕高入眠。朦朦胧胧间,似是连那梦里周郎的模样都更好看了几分。

然,月有阴晴圆缺。天,亦自有不测风云。

赴宴这日清早,我刚抻了抻懒腰步出房门,便险些被眼前所见之景骇得差点厥了过去。

只见我那日前还青葱葱水嫩嫩的小仙竹儿,已全不若往常如势如青霄的卓卓玉立之姿,纷纷东倒西歪萧然瑟缩地戳在院子里。一眼望去,十之二三断了半截根须,另有四五掉光了满枝繁叶,只余一二还算完好地保全了旧时面貌。

但与我一打面,便齐齐嘤嘤地哭了起来。

风吹呜咽响,仍如梵音唱,听得很是令人心酸。

此等情势下,我也无暇他顾、去寻那趁我夜半高鼾之际来此作恶的奸徒。便急急回屋,将床头那只七宝匣子拖了出来。

——百年前,西天王母的七个女儿在同一天齐齐出嫁,我因着天帝之命去给她们做了一幅阖家团圆图,在群贤仙盛宴上也蹭到了一杯薄酒。西王母爱女如命,见我挥毫之下七女面貌栩栩如生跃然于纸,心头宽慰之下便另赐了我千尺云绫以示谢意。

我接了云绫,却并未如一般仙子仙女之众将其裁成衣裙披戴于身,只寻了个清净角落锁了起来。心想着有朝一日,若还要送礼,便可不必破费,直接将这云绫转送便是。

却不想,有朝一日竟是今日。两手并行双剪齐下,那一块如烟似雾仿若霓虹的彩缎薄绫便被我剪成一堆小山高的破布条,每条约有三至四指宽,想来用以缠物捆扎甚是合适。

所谓旧貌换新颜不过如是,待我使了仙法将青竹断裂之处一一裹好后,云海偏隅中滚来滚去的绿丸子已经变成了彩丸子。若不及细看,怕是每每于雨后布下长虹的斓若仙使亦会错将我这破屋当成自己的仙府。

鱼身成仙已是天大的机缘,我这八千年来日日修行,奈何学会的仙术仍是使得不算到家。待我修整完惨遭劫掠的院子,东天金乌都已蹦跶着身下三足回返至长梧海下了。

垂暮如胭,光阴似血。

我倚着修竹炮制的一杆长锄杵在林中,口干舌燥之下竟隐现幻觉。仿佛面前正立着一布衣凡夫,作半仙状掐指一算,与我道:“老夫料定,你今日必有血光之灾!”

云衣透汗,于夜风将起时令我打了个寒噤。

广寒宫今日必是门庭若市,此刻虽已过了宴客之时,但为应和美人文采添墨,必有两三群武将拼了万把千年的老命装作风流才子,厚颜无耻地将一身铁肉钉在月土丈深不肯散席。

我若此刻赴宴,必会遭一帮军中虎将群起围攻,可若不去……

天灵之处两两分魂当即交战,须臾之间难分高下!

罢了罢了,如今天界盛行以瘦为美,我自是不可食言而肥。便毅然决然提了竹露招来一朵暮云,颤颤巍巍地奔着月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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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晓月微星,香海幽凝,确是一番良辰好景。

我战战兢兢地伫立在广寒宫外,徘徊怯进。只在心中暗恨,此前未能与那看守天门的顺风耳打好交道,否则,此时稍借长风之势便可一探其中虚实。

若那些武将还在,我一经入内,必定小命休矣。

“吱呀——”一声细响传来,抬头望去,脸泛梨涡的玉兔仙使于洞开的蓝玉仙门后冲我微微一笑,道:“点绛仙子终是来了,快请进吧,可别让我家主人再枯坐下去了。”

我低头一看,见这位玉兔仙使腰间玉牌中央正书了“廿七”二字,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因故未能及时赴约,是我之过,烦请廿七仙使快快为我引路吧。”

廿七展颜一笑,很是热心地接过我手里拎着的玉壶,蹦蹦跳跳地在前头引路,边蹦还边回头望我,似是生怕我在宫门内也能将她跟丢了。眼见她一头簪满桂枝的白色发髻在脑后将散未散,我甚是胆战心惊,总觉她会一不小心将我那质地薄脆的玉壶生生颠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