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汴京城依然是一派祥和之景。汴江水浩浩荡荡从京城中穿过,来往商船日夜不休,在狭小的河道上激起层层波浪。河岸两旁多是游玩赏乐的人群,出没于勾栏瓦舍之间,每到夜晚亮丽的灯火笼罩河道两岸,至晓方熄。
两月前从前线传来宋军大破北汉,刘继元投降的消息,至此自唐末以来七十余年群雄割据的历史终于结束了,宋人闻之无不奔走相告,弹冠相庆。于是此时的汴水两岸无不能听见歌功颂德之声。
寻芳阁坐落于汴水南岸,是汴京城中出名的贵家子弟的相聚之所。外地商人、或是进京述职的官员必定是要到寻芳阁一游,回去待人问起时,皆争相以为傲,否则便不算是到过汴京。要说为何如此,一来自然是各家子弟相互追捧,二来这寻芳阁“三绝”之名也是冠绝京师。
三绝分别是“艺绝、色绝、茶绝”。
先说“艺绝”,寻芳阁中央搭有一座六丈见方的唱台,每日自辰时起,便有来自西域的杂耍、魔术或是伶人登台歌舞,至亥时方休。要说如此也算不得什么,然而每日凡登台演艺,必与前日不同,后日又与今日不同,一年之中竟无一曲、一舞、一杂技相重。此事相传与汴京城中,好事者无不想验其真伪,然而竟无一人可指出其重复之处,且一日竟不知如何被先皇太祖皇帝所知,更是奉命于重阳佳节进宫助兴,事后太祖皇帝大悦,“艺绝”之名遂贯京师,至外省亦有闻。
这“色绝”自然指的是寻芳阁的姑娘。烟花柳巷之地美女如云,然而寻芳阁的姑娘却不同于一般青楼女子,凡是寻芳阁的姑娘,无不是从小便收入阁中,寻访名师教导,待得众师肯定,方才出闺侍客,琴棋书画无不精通,才情艳艳自然吸引了无数的风流才子。后世徽宗皇帝便是于此幽会那李师师的。
然而三绝之中最惊艳的当属“茶绝”,此亦是三绝之首。无论是西湖的龙井、袁州的金片、建安青凤髓又或是“顾渚紫笋”、“龙凤团饼”、“纳溪梅岭”只要你付的起价,在寻芳阁你都能喝的到。可汴京城人知道,最好的茶还要数寻芳阁每隔数日推出的“斗茶”,此茶乃是寻芳阁茶师独家所制,所选茶种不知,泡茶的泉水更是五花八门。有来自天山的冰水,幽州的甜井,又有初春的甘露,入冬梅花上的陈雪,因此每日所泡之茶味道也不尽相同。品茶大师陆翊曾于此品茶,惊艳于茶水之味,大赞不已,更是因此待在寻芳阁,每日只求一杯“斗茶”,寻芳阁也乐得如此。如此这般,寻芳阁的名气也越来越大。
这一日,寻芳阁日常迎客,晌午时分一身着奇服的男子款步走上那方台之上。只见他一身横肉,五短身材,远处看来活脱脱就是一个肉球。杂乱的眉毛下,依稀可见一条眼线,最奇特的要数他扎满小辫的头发,邋耸在头顶上。他这一登台顿时便引笑了众多看客。
“哪里来的胖子,还在吃奶呢吧”。一人嘴快忍不住打趣他起来。
“李兄此言差矣,说不定此人已经娶亲了呢”。
“他这样子,谁家小姐嫁给他怕都要哭死吧,倒插门都没人要”
“哈哈哈哈……”
“哎,说不定他那娘子也是和他同皮同骨一样的胖美人呢,杨玉环不就是和安禄山一夜风流吗?”
“这胖子那么短,回去他家娘子怕还是个雏吧”.
众人又是哄笑一堂
。。。。。。。
一人开口,众人便纷纷跟风起来,每人都如数家珍般,将自己珍藏许久的恶毒言语尽情的发泄出来,生怕落于人后。在这“欢娱”的氛围中,众人不曾发现的是在二楼靠窗的那一一桌,有三人不曾发笑。那三人一人身着武服,一人手持折扇,一人把玩酒杯。好似与这场景格格不入。
那把玩酒杯的人眉毛微蹙,身形微动便要起身,这时那胖子说话了。
“咕噜摩斯,艾瑞堪古里”
这一开口顿时又是一阵哄笑声,此时众人纷纷明白这胖子原是外人,不懂中原语言,于是众人更加肆无忌惮了。
方才正要起身的那人,此时脸上更显厌恶之色,只见他开口说道:“兀那汉子,快快退下,莫要在此受辱了”。
那汉子也不搭理,转身朝身边小厮又说了一句西里古怪的话,众人见那汉子如此又是哄笑起来。
手摇折扇的见此说道:“行歌,那人听不懂你说的话,别白费力气了”。
“早知今日会有这般故事,我们就不应该来的,干脆到别处去吧”。
“行歌说得对,这些人这般羞辱人,我们干脆离开好了”。三人中另身着武服的说道。
“来也是你们说的,去也是你们说的,好,好,两位大爷我们这就离开”。说完露出一脸无辜之色,扇子一打耸耸肩便要起身。
另外两人见此都笑了起来,那叫行歌的一把按住他说道:“偶,我原以为是某人要见那月梨姑娘才来,想不到到是我误会了,既然如此我要在此向潘公子赔礼道歉了”
那潘公子顿时双脸一红,挣扎说道:“要走便走,说什么梨子,桃子呢”
两人听见又是笑了起来。
三人正准备离开,就在这时,众人忽然惊呼一声。三人连忙看去,只见台上出现了奇怪的一幕。原来四个精瘦汉子正努力地将一只大缸抬上方台,然而似乎是那大缸重的出奇,四人良久方才移动一步。待到终于抬上方台,在那大缸落地的瞬间发出了一声闷轰之声。四人都是面红耳赤,倒在地上。就在这时,一名小厮手持圆锤登上方台,径直走向大缸。只见他将圆锤举起轻轻砸向大缸,那大缸居然发出了一阵清澈的金属之音。
随后便几人纷纷退下,各位看客也都是面面相觑,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三人也被这奇怪的一幕吸引了,反倒又坐了下来。
正当人们猜测不休的时候,那胖汉子动了。他一手附在缸口,另一手抵住缸身,只听他大叫一声,那铁缸瞬间被他举起。众人无不深吸一口凉气。接着那汉子双手微沉,然后突然发力,那铁缸瞬间被抛向空中。紧接着,那汉子双手并用,在铁缸下落的时候一手接住大缸,身体凌空一转,再抛出,另一只手则顺势下落,在身体快要接触到地面的时候撑住身体,随即弹起,接着换手接住铁缸,再抛出,再弹起。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开始那汉子尚只是双手并用,众人上能看清此人动作。随后那汉子双手双脚并动,手抛,脚蹬,动作之快令众人目瞪口呆,最后众人只能看见那台上有两只球一般,不断弹起下落,真是神乎其技也。
就在众人震惊之时,忽然一声巨响,那铁缸已经平稳的落在方台之上,汉子面色不改,好似吃饭喝水一般竟连口大气都不喘。一片寂静,此时此刻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汉子身上,沉默片刻,那汉子单手放在胸前,向众人微微鞠躬示意。
“好”“好”。。。。。。
众人齐声喝彩,那叫三人也忍不住惊呼起来。可见古人所言非虚,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就在这时一小厮捧着一块银盘,挨个走向各桌客人,那客人将手伸向衣袖摸出几枚大钱来,随手抛在盘中。只是走到那名叫行歌的人面前时,却不见动静,那小厮直勾勾的看着他,。行歌双脸微红,咳嗽一声说道:“潘公子,人家等你打赏呢”
呸,真不要脸皮,那小厮心里直接腹诽道。青楼的小厮那个不是个机灵鬼,别人未曾注意他却已经注意到刚才的事,其余两人以他为首,这小厮如何看不出来。何况来此的非富即贵,哪有身上不揣几个银锭子的。
别桌客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这桌客人的不同,仔细看来这三人未免也太年轻了些,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就敢进青楼?被众人这么一看,那三人脸上也有点挂不住,那潘公子向袖子里摸出一大枚银锭子,直接抛给小厮,这样众人脸色才好看了起来。
过了一会,见众人不再关注,那潘公子咳嗽了一声才缓缓说道:“卫大公子,高大公子,你两人也太抠门了些,次次都是我来”。
那两人讨笑一下,那身着武服的人数抢先说到:“无尘公子是知道的,我们家世代清贫,从不多留黄白之物的,我出来也是从来没有的,哪里比得过你啊。”
那叫行歌的接着说道:“无尘公子是知道的,我娘管我严得很,这还是我偷偷跑出来的,我家那小妮子肯定是知道的,我身上带了几枚大钱却是要买点胭脂哄哄她的,不然就惨了。”
潘公子唾了一口,笑骂道:“什么潘大公子,无尘公子的,你们两个就知道取笑我,怎么就交了你们两个狐朋狗友。”
“用你们文人的话说这叫臭味相投”。
“处恭说错了,这叫’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好好好,今天看来还是我请客,真真遇人不淑啊。”
“哈哈,今天既然无尘请客,那我们一会可要好好前往月梨姑娘那叨扰叨扰了,防止某人要害了相思病了”卫行歌再次打趣道,那潘无尘又是双脸一红,三人都笑了起来。
正当三人打趣吃茶的时候,三楼梨花间却是传出来一阵声响,同时也伴随着茶、盘破碎的声音。潘无尘心中顿时一动,知道那正是月梨姑娘侍客的地方。也不顾两人,急忙便跑了过去,两人心中也是好笑,也是担心,便也急忙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