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羽没有遇到过像四丫头这般喜爱说话的人,初开始她一边收拾一边听她说话漫不经心。渐渐的,她发现四丫头有一种她没有的能力,她可以将一件复杂的事情以易懂的方式说出来,还会使用一些她从前没有听说过的词汇,她亦十分惊讶于四丫头可以以几句话固定一个人的形象,和今日她与众人初相遇的印象结合,十分贴切。
乌羽干脆停下了手中的事情,静坐在床上听着四丫头说话。
在四丫头理解中乌羽这眼神便是崇拜和八卦,她像是一下子找到了知音人一般,说得更是起劲。
规云见四丫头迟迟不归,便知她又找理由偷懒,正是又好气又好笑的时候,武椒又命人送了一样东西来。
来送东西的并非声声,而是一个年纪稍长的宫女。她衣着简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走起路来悄无声息,给人一种年长者的压迫感。
正在门外劳作的膳房宫女们见她一来,匆匆行礼,唤道:“藏姑。”
规云本是笑呵呵同厨子商量着下月轮班的事宜,听到这人名,笑意马上就冷了下来。
藏姑,武椒心腹,她若在宫中各处出现寻人,必定是代武椒以宫中法则惩治宫女的。
论等级,膳房的宫女们皆比藏姑低,所以都肃颜噤声朝她行礼。厨子们则是不同,他们在宫女体制之外,直接对规云负责,所以对武椒极其党羽向来不待见,几个厌恶的眼神送过去就默不作声做事去了。
藏姑手上拎着个包裹,一进膳房就嚷道:“新来的宫女在哪里?”
规云将手上的锅铲咣当一扔:“还有没有规矩了?”
藏姑这才有些不情不愿地微微欠了欠身子:“规云管事,武管事命我来送件东西给新来的宫女。”
规云瞥了眼她手上的包裹:“你什么时候沦落到给小宫女送东西了?”
藏姑被规云冷嘲热讽惯了,气归气,也不把这话当回事,只把包裹扔在地上:“武管事交代了,今日那宫女是淑士国宦官大人开了后门塞进来的,虽然脸上有胎记,是不符合进宫的标准的,但是武管事仁慈,怕她被赶出宫无处可去,就将她打发来了规云管事这边,由规云管事好好调教。只是武管事今日回去总是心中不踏实,生怕宫中有不明实情的人看到她那张脸,将来要有传闻她私受贿赂,所以就命我送来来这件狗皮披风,赐给这位新来的姑娘遮遮丑吧。”
规云听见狗皮披风四字,气得连吐三口长气,以免自己太过激动,将手上的锅铲往藏姑脸上抡过去。
宫中从事各处事务的宫女本就有高低贵贱之分,季禺国建国之时,照搬的是淑士国的规矩。淑士国是一个等级制度森严的国家,人与人的等级差距,首先就是从衣着发饰上呈现。季禺国皇宫之中的宫女和淑士国的宫女一样,上等宫女的衣服是十分考究的,甚至比得上宫外王公夫人或者富商的妻室,但是最下等的宫女就比较落魄了。比如武椒和规云这等宫女每年冬日前会得到一块羊羔皮制的皮袄,一般宫女如四丫头这般也能得到兔皮小褂或者麂裘,而狗皮这玩意儿宫中只有两种宫女会穿在身上。一是专门处理宫中死人的宫女,二是专门处理便池洗刷粪桶的宫女。
规云骂道:“好个武椒,我这儿可是做饭吃饭的地方!”
藏姑面不改色:“武管事料到您会生气,她叫我同您赔个不是,她说她并非针对您也并非针对膳房诸位,只是针对这位新宫女而已。”
规云冷笑:“少假惺惺的,快将这狗皮披风拿走,自己省着用吧。”
“规云管事,”藏姑依旧十分客气:“容我说一句不好听的话……自然,这是我的想法,您别怪在武管事身上。您现在在宫中,却非宫女的身份,您能待个三四年,并不能护着这些下人三四十年吧?但凡在宫中做宫女,还是在武管事那里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的好。您别将她们的后路给堵死了,一旦东方将军回来,您回了您的将军府,也不能带走她们不是?”
武椒藏姑对规云有敌意,但是从没有这般明确地表现过。规云一时气结,看着四周低头的宫女,藏姑这话似乎已经说进她们心中。
藏姑笑了笑:“武管事说了,今后新来的那位宫女,无论四季,每日都得穿这件狗皮披风。”
宫女们面面相觑,终于知道为什么武椒要让藏姑来送这件狗屁披风,这对一个宫女而言,本身就是一种惩罚。即便是刷粪桶的宫女,也有三四件狗皮衣裳可以换着穿,当然天一热也不会逼着她们穿这些厚重的衣物。乌羽是被送来砍柴烧柴火的,夏天穿着这些,必定会热死。
藏姑继续道:“规云管事听清楚了吗?若是听清楚了,我便告辞了。”
规云怒极反笑:“逼逼叨叨这么多废话,我说的你听不懂吗?拿走你们的狗皮,滚!”
“管事,”膳房里有个怕事的宫女道:“我们不能为了一个新来的宫女就开罪了武管事啊。”
另一名宫女道:“是啊,我们以后还要在宫中待着,我们和那霜儿又不熟,凭什么为她得罪人。”
规云瞪了她们一眼:“今天武椒让我的穿狗皮,明天她就能让你们在膳房刷粪桶,你们信吗?”
“那又怎样,”宫女反驳道:“狗皮怎么了?我因战乱逃到季禺国,天寒地冻,路途中能有件完整衣裳就不错了。谁要是在那时候给我一口热汤,一件狗皮衣裳,我便是嫁了她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