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父算是一位学者,至少我是这么记得的,但他好像一辈子都没拿出什么有用的研究成果。而我的生母则是农户之女,一家有三个孩子,就是说我还有一个舅舅和一个小姨。那几年地里收成差,又有蛮人侵扰,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我的外祖父母为了养活家人,只好把我小姨卖掉,卖到了城中的娼馆里。”
劳拉的声音很平和,听不出有什么情绪,亦或者是她不想让洛一凡知道她的情绪。
“那之后近二十年过去,到我出生的时候,外祖父母都已病逝,舅舅也意外死去,一家人只剩下我的母亲和小姨。小姨那时青春美貌,是娼馆里的头牌,每一次来看我,她总会带着大包小包的糕点礼物。那时候我每天都盼着她来,直到有一次……”
劳拉深吸了一口气。
“小姨跟我父母说,她已经攒够了为自己赎身的钱,希望离开娼馆后,能够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她已经计划好在家附近租一家店铺,做些脂粉生意。她跪在我父母面前恳求,哭花了妆,那时的样子看起来卑微极了。”
洛一凡沉默着,一直没有应声。他早已料想到这故事并不会有个幸福的结局。
“但我父母把她赶出了门,把她带来的东西都丢了出去。她在外面不断敲门,喊着‘姐姐,姐姐’,哀求哭泣,邻居们纷纷跑出来看热闹,我的父母跳脚大骂,而我吓得哇哇大哭。后来他们告诉我,不让小姨接近我是为了我好,他们不希望‘那样的’女人影响了我们家的生活。”
这是正论,无可辩驳的正论。
洛一凡有些悲哀地想着。
很多人都会把家族名声看得比亲情更重,尤其是处在一家之长这样的位置上。一旦家族中出了个品行不端名声不好的人,就必须狠心做出决断,否则说不定这事就会成为损害家族整体的祸根。
哪怕明知道这份职业不是她自身的选择,可一旦把做过那种生意的女人招进门来,以后他们一家人都会被邻居戴着有色眼镜看待,风言风语甚至有可能破坏掉小劳拉的未来。
人言可畏,这不是说句不腰疼的话就能解决的问题。
身为姐姐,劳拉生母的做法冷酷无情;但身为母亲,她这样做却无可厚非。
这就是世道啊。
劳拉的讲述还在继续:
“那之后,我父母便不再欢迎小姨来我家,但她仍然经常给我送一些吃的玩的。为免被人发现,她总是在半夜轻敲我的窗户,把东西递给我就走。只是这件事也很快被我父母察觉,我们大吵了一架,他们把所有的东西都丢出门去,我哭了很久,夜里躺在床上也睡不着,生着闷气。然后我又听到了敲窗的声音。”
洛一凡垂头望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他约摸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劳拉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笑。
“她唤我起来拿东西吃,我没有开窗,只是让她滚开。那时正值隆冬,天气很冷。她在外面敲了好久,我就一次次对她说那个‘滚’字。后来我睡着了,天亮时再起来推窗,不知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是不见了人影。”
她说。
“那之后两年,她再也没有来看过我。”
洛一凡终于“唔”了一声,表示自己依然在听。
劳拉说“两年”,也就意味着两年后又发生了变故。
他正这么猜想着,果然便听她说道:
“我父母被蛮人杀害,是在我八岁的时候。当时我在镇上读书,因而逃过了一劫。领主府通知我们这些孤儿在世的亲眷把我们领走,若是无人认领的,就要被送到安乐院去。我在领主府等了几天,知道自己没有什么亲人,但某天醒来的时候,她就站在我面前了。”
洛一凡小心翼翼地呼吸着。劳拉的语气越是平和,他的心中就越是难受。
“她嫁给了一位富商。那商人前妻过世且没有子嗣,而她却生了一个儿子,因此他对她倍加宠爱。我被她带到家里,有了个专门的房间,有伺候我的仆人,还可以去城里的学院就读。”
劳拉的眼神空洞虚无。
“整整两个月,他们一句话都没有对我说过。她也好,她的丈夫和儿子也好,那房子里的仆人们也好,谁都没有在我面前讲过一句话语。我需要的东西,他们总能在我想到之前就为我备好,吃穿用住样样不缺。只不过没人跟我说话而已,我该知足,是不是?”
她抛出了问题,却没有等待洛一凡的答案。
“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如果要报复我的话,她完全可以把我弃之不顾,如果真心想照顾我的话,也不会像这样子对我。我想不明白,只是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会死在那里,无声无息地死去。于是两个月后的某天,我什么行李都没有带,一个人走出城门去,走上平原,翻过山脉,而后又是平原……我不记得具体走了多长时间,只是在某个地方昏死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就身处在一座军营里了。”
“伯爵大人的军营吗?”洛一凡终于开口问道。
“呵,准确来说是当今陛下的,那时他还是亚里欧斯亲王。先王给了他一块很大的封地,他就每日带着亲兵在原野上驰骋,猎杀通缉魔兽和越境落单的蛮人。那些大叔们面对我时都小心翼翼的,他们个个身高体壮虎背熊腰,走路时都要多加注意,生怕一个不慎把我踩着。我每天跟在他们身边,学那些排兵布阵刀枪棍棒什么的,那些伤心不快的事情,渐渐全都抛在了脑后。到我十一岁的时候,就开始骑马拿刀跟着他们一起猎杀魔兽了。”
洛一凡哑然失笑:“十一岁就……难怪罗曼被你压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