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寺浑厚的钟声响起,一杵接着一杵,不疾不徐。白绸将十里宫墙严密包裹起来,家家户户挂起白色灯笼,目之所及,到处都是白色,宛如五月飞雪,把偌大洛阳城严严实实地覆住。
太极殿外,大臣们身着粗布孝服,跪成白花花一片。椒房内,太后杨芷率众嫔妃、宫娥、太监,悲悲戚戚。三万多女子哭天抢地,即便当中大半都没见过夫君一眼。杨芷看得心烦,干脆打发出宫,只留下有子嗣者。不久后,这些有子嗣的妃子将会去往诸子封地;为先帝诞下公主者,会留居内宫,成为太妃。
百姓们身披素衣,神色悲切,街巷冷冷清清。放浪形骸的文人们不再公然饮酒作乐,丝竹一时杳无踪迹。昔日歌舞升平,如今阗寂无声。
这种景象持续月余。新君宅心仁厚,不忍见伶优、乐夫等人穷困潦倒,特诏以月代年,将居丧期缩短为三十六天。
大行皇帝被上了“武”的谥号,庙号为“世祖”。杨骏名后缀起太尉、车骑将军、太子太傅、侍中、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等一溜儿长长的衔儿,形形色色的差事加起来,把他忙得焦头烂额。
武帝身体抱恙既久,路人皆知。但谁也没想到,病势竟来得如此汹涌,初秋未至,雪花便纷纷扬扬,冻得峻阳陵衰草离离,一片荒芜。杨骏只顾着攘权夺利,竟忘了皇帝的万年吉地。
等武帝停灵太极殿时,杨骏这才想起,急忙命石鉴与外甥张劭修整峻阳陵。五月天气,未及大殓,太极殿已飘出尸臭味道。这味道混着纸烛烟气,氤氲出一股诡异的气息。
不仅陵寝未修,就连发丧一应物事都未备齐,司马玮刚一进门,便看到父亲孤零零躺在殿中,任由虫蚁侵蚀。他不禁怒从中来,立刻下令掾吏岐盛召集人马,恨不能将杨骏千刀万剐。
幸亏杨济在场,劝道,太尉乃先帝托孤重臣,如今先帝尸骨未寒,岂能行此谋逆之事?陛下前两日还好端端的,没想到突然驾崩,因此准备不当。楚王仁孝,我等心中也是悲恸万分,请殿下万万节哀!
宝剑回鞘,司马玮伏尸痛哭。
就在宫里乱作一团时,汝南王府也在紧急商讨对策。王府戒备森严,正门守着数十名禁军;院内则有数百人之多;无数弓弩、长戟对着正门,泛出点点寒光。屋顶、墙后,到处都是披甲之士。他们接到严令,擅闯者格杀勿论。
屋内,人影幢幢。
司马亮端坐主位,左侧廷尉何勖,领着一干外臣;右侧三子司马羕,领着府中舍人、门将等掾吏。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除了正中的主人。
司马亮一言不发,只顾擦拭脑门上的汗珠,身子瑟瑟发抖,犹如暴风中的冻树。他此刻原应在宫中治丧,怕杨骏对他不利,因此畏畏缩缩不知何往。官吏们七嘴八舌,有人说快刀斩乱麻,杀入太尉府;有人说静待其变。弄得司马亮更是六神无主,彻底没了主意。
何勖道,“由您出面辅政,统摄百官,乃人心所向,诸王必不敢动;杨骏跳梁小丑,依附他的净是蝇狗之徒,看似权倾朝野,实则外强中干,不如趁早杀之。”说这话时,何勖比划出抹颈的手势。
司马亮惊若寒蝉,颤声道,杨骏到底是顾命大臣,遗诏可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诛杨骏,与谋逆无异,万万使不得;况且,周边诸王手握重兵,正对洛阳虎视眈眈,此事还需三思啊!
司马羕道,“父亲不如暂时对杨骏示弱,以消弭其戒心,徐图后计。”
司马亮仗着自己辈分高,自然抹不开这个面子。愤然道,“吾乃先帝皇叔,当今陛下叔祖,岂能自降身份,讨好一个不学无术的外戚?”
何勖长叹,“那只能去往豫州避祸了!”
这句话倒点中了司马亮的心思,如此一来,既不用和杨骏兵戎相向,又可进退自如。司马亮心下稍安。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喧哗声。
司马亮赶忙出门,看到一个年轻人挥剑乱砍,兵士们边挡边退。有个倒霉鬼避之不及,手腕中剑,登时血流如注。
见汝南王出来,这人捂着手腕,扑通跪倒在地,向司马亮哭诉,“将军,楚王来访,说有要事相告。将军有过严令,小人不敢放行,想要先行通报,不料刚转身,楚王便杀将进来,兵士们恐伤了他,只得便挡边退。”
借着月光,司马亮认清来人面貌,正是侄孙司马玮,于是厉声呵止。
司马玮见主人出来,慌忙拜倒,“孙儿夜闯王府,实乃有急事相告,侍卫们不长眼,竟横加阻拦,适才唐突,请叔祖见谅。”
一旁的司马羕扶他起来,让他屋内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