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接陈庭归的马车里,坐着一位穿着暗色锦袍的中年文士。他掀开帘子瞧了眼,见申武候的身影还站在门口,不由玩味地笑了笑。
“这老侯爷倒是位性情中人。”
“你可别小看他。”陈庭归微闭着眼,语气淡淡:“严家子孙不少,可堪用的却一个都没有。申武候自知能力有限,趟不了官场上的浑水,索性全心结交文人,这么多年在文坛倒也攒了不少人脉,他那些儿子们只要别太贪心,这爵位代代传下去,总可保个富贵。”
“只怕严家那些小崽子们要的不只是富贵,听说最近他们跟西边那家的小儿子走得挺近的。大人您今天这一出,怕是他们更要蹦哒地厉害了。”那文士大冬天的拿着柄折扇在手里晃了晃,挑着眉一脸的幸灾乐祸,“只不过再厉害也是被人当枪使,可惜一大家子就没一个人长脑子的。”
陈庭归没有接话,闭目养起了神。文士讨了个没趣,撇撇嘴,朝对面的白发老仆使了个眼色。
“刘叔,今日诗会可有什么稀奇?”
“能有什么稀奇?论作诗,论文采,有谁能跟我家大人比的,不过是给申武候面子,捧个场罢了。”老仆满不在意地吹吹胡子,那傲慢的样子连一向目中无人的文士都自叹不如。
“不是有人得了赏赐么?做得诗也不行?”文士还是不死心。
“那个啊...也就那样吧,都是风啊雪啊离啊别的,听都听腻了。”老仆继续摇头,把那首诗大概念了遍。
文士觉得老仆这话要是让那些读书人听见定要吐上几口血的。文人作诗讲究个雅字,不写风花雪月,难道写鸡屎鸟粪吗?
况且这诗看似稀松平常,字里行间却隐含真意,越琢磨越觉得精妙。老仆听不出来,他却是辨得出的。能写出这样心境的诗句,实属难得。
他敲敲扇子微一琢磨,朝陈庭归挤眉弄眼道:“这么好的人才被申武侯得了去,真是可惜了。大人,要不我去挖挖墙角?”
“不用了,他自己会来。”陈庭归眼皮都没抬一下。
“自己会来?”文士不明所以,还想再问,却被旁边的老仆拦住了。
“不说这些了,马上到别院了,赶紧让大人好好休息休息。今儿为了这些不相干的可费了大人不少时间。”老仆掀开帘子往外瞧了一眼,一脸严肃道。
“啊对对对!”文士突然想起什么,折扇在手里一拍,眼睛瞄向还在闭目养神的陈庭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今儿可是咱们大人休息的日子,让马夫再快点,千万别让贵客等急了。”
他故意将“休息”“贵客”两个词咬的很重,似乎要表达某些其他的意思。老仆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赶紧转头看了眼陈庭归,见他未有特别的反应,才算松了口气。
马车行了不久后在一处山坳里不大不小的园子前停下,在门口等候的管事立刻迎了上来。
“人到了?”陈庭归下车后便问了句。
文士一听,和老仆对视一眼,翘着眉头笑得一脸揶揄。老仆翻翻白眼,没有理会他。
“到了,一个时辰前到的,正在小院里候着呢。”管事连忙回答。
陈庭归点点头,抬脚往大门走去,走了两步忽得又停下,转身看向还没来得及收起表情的文士。
“岩方,你收拾一下行李,明日一早就启程去范县走一趟,把那里的事情办完再回来。”
文士顿时一惊,范县离燕京路程遥远,这一来一回怕是都过了年了,大人怎么会突然....
猛然想起自己之前在马车里的胡言妄语,他立时反应过来,肠子都悔青了,忙要求饶,陈庭归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门后,只剩那可恶的老仆冲他咧嘴一笑,接着也拍拍屁股消失在了院内。
他又气又悔,在原地捶胸顿足了半天,才怏怏地进了院子。
“大人,柳先生他虽然口无遮拦,但毕竟忠心耿耿,这都快过年了还把他派去范县,会不会罚得太重了?”老仆虽然前头对着那文士幸灾乐祸,但终究念着平日情分,犹豫了下便开口替他求情。
陈庭归脚步不停,闻言只淡淡道:“他说不说那些话,范县都得他走一趟,别人我不放心。不过趁此机会正好提醒他一下,他这胡言的毛病也该改一改了,否则以后怕是要惹祸。若是他私底下觉得委屈…哼,那便叫他委屈着吧。”
他这一声冷哼听得老仆是脊背一凉,知道文士这趟苦差是决计跑不了了。
也怪他自作自受,明知道那位是大人极看重的,也敢嘴上造次。
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