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上前去想着追上她,却见下了几个台阶搀扶着我同我些孕妇注意的话。我想来竟然为了巴结别人,连肚子里头的龙种都不要了,又羞又愧。
“您瞧瞧我这一孕傻三年的毛病,多谢姑姑提醒,我应是不该来的。”
想着这泰泰是太后娘娘身旁的女官,如今却不在甘泉宫仔细服侍着怎地出来了?
“姑姑今日怎不陪着太后娘娘了?”
吾便命人去打听这前去有无应注意的一二,遂得知若要去瞧这些珍兽,还得提前个把时候预约。不然宫里的人齐齐去了,恐吓着那兽,惹下什么让皇上不快的事来。
预约是繁琐了些,前头等的人多故而等的时候也稍长些,但架不住我好奇之心自听了婢子回来后告诉的消息与日俱增。吾心底下思忖着时候还长,总还是等得起的。
这日预约总算成了事,又恰是个舒爽的时候,便从简梳妆,径往那处去了。
皇上此次命人建的园子不,平日从外面看倒看不出同其它宫墙殿宇有什么不同,进来方知这里头建的精巧别致。其中珍兽慵懒,有些看起来似乎比人还要娇气几分。
吾瞧见前头有头棕熊,心下好奇,估摸着此大抵是这珍兽园里最大个儿的兽,脚步不知不觉便往它那方去了。
却未等吾走到近前,那棕熊却不知为何猛地窜向吾这方,直直平那铁栏杆隔网上大吼一声。吾欲后退,却不免被吓了个踉跄,下意识地有泪在眼眶里打转,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只低声喃喃道,
“这好好的是怎么了…”
这是最萧瑟不过的一个秋时。我从玉明的窗向外望,只见翠微褪尽,花枝拦断,满庭凄冷寂寥的落叶,匍匐在怀着摧枯拉朽之势的秋风下,低低地呜咽。我只能看见如用血染就的宫墙,一点还在苦海中挣扎的黯淡翠色,一个穿着单薄衣袍在院内扫拾落叶的媵娥。他们在鸿雁迁徙时的嘶啼中重叠成一片模糊的影,一起流淌向我许久未曾梦到过,今生也再不会到的成都府。
我的父亲便消亡在这样的秋日里,正像极了我前不久见到的一只蝴蝶。它没有光艳毕生的彩纹作衣裳,只有一道青灰粉饰,已然脆弱的溃不成军。我都无需再多看一眼,便能通晓它最后的结局不过孓然一身,在秋风中化为无名枯骨罢了。
父亲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若非杨通文对我尚有怜悯和眷顾,或许最终都不会有人替他立一块无字碑,在每个秋时去扫洒祭奠他一生哀痛的根源。
我想起我在七月里修的一封家书,用尽所有珍重写下的笔画,也不知他究竟能否读到。也许那封家书将随他一同入葬,化成了一抔尘灰,滋养来年春时的一场百花盛放。
那样也好。
我倚在窗边,听见鸿雁的几声悲啼,身边是满面不解的璇玑和璇珠。她们太,只懂得望着我脸上的泪痕,咿咿呀呀地拧起眉。
我想,倘若我再闷在玉明里落泪,兴许是要闷出病来的,月见与沉青也日日夜夜地见着我落泪,陪着我落泪,想必心里也不好受的很。于是我决意出去走动走动了,携同我的两个姑娘:我怀里抱着璇玑,月见抱着璇珠,便向玉明外去。她们两张粉琢玉砌的脸蛋上总只有几种情绪大多是欢笑,漫着四月里春的轻盈饿时便要啼哭,却也不真的闹开,格外惹人心疼倘若玩累了,便合眼睡去,不论昼夜时分。颠来倒去的,也不过如此。
多好啊。我心中始终有些羡慕,又想起我尚未稚童时想必也是这样情状可这样一来,我又要想到父亲,于是我决计不再去贪恋童年最无拘无束的时分。
月见只走动得久了,腿脚酸软。我半含着笑,只笑她和我一起养的娇惯了,却终究依了她的话,停下来歇歇。
我正在唇齿间含着从温柔梦乡里来的歌谣,哄璇玑璇珠这一对姐儿入睡。炉里焚着甘松香,在这样容易受冻的杨宫秋色里腾起娉婷袅娜的一卷烟色。甘松味甘,撒进香炉里也是能溢出清淡矜雅的一丛香来的,在我眼里,远比安息香要更和煦,也更能让尚有黄发的稚童做一个酣畅无忧的梦。
哄过了她们,我将锦被的沿角掖实了,低下身去,予她们额前最温润的一吻,然后便挑帘出了里间。秋风从帘下溜过来,莽撞地抱了满怀的冰冰凉凉,月见便来替我披上外衣,一面奉茶,一面向我提起修容李氏的生辰。
我低眸,用眼波搅着茶盏中绿油油浮着的嫩叶,想起那个我不曾打过多少照面的李氏。我只晓得华修容恃雍容之姿,端庄之风,合该是杨宫中参透最多年岁的一位,能揽权,得敬重,阖宫皆知。我还晓得,她在九月初五时诞下金枝玉叶中的第十朵娇花,却是难产。那想来又是一场只有为母之人才能通晓的苦痛,也许较之我诞女时早产的惶恐更甚。
我想我是该向她拜寿的,哪怕情谊淡薄,面上也总该过得去。
可惜那些烽火延绵的日子里,我着实为了太后懿旨传下的捐赠一事损了不少好物什,那些足以馈赠的脂粉钗环,竟有多数都被我捐了去。一时我犯了头疼,月见只顾在边上低着眼,道:
“先前奴婢心疼,您又偏要捐这下倒好。”
我搁下了茶盏,不理会她,只静默片刻,教她去取我先前留住的一圈璎珞。我掂在掌心,见它泛玉泽宝色,拥琳琅之姿,便觉得足够。倘若李氏自个儿留了,恰能衬一衬她风仪倘若为她的姑娘留着,那也不差。我这样想着,差人寻典雅的锦盒一只,将璎珞圈心地搁置起,由月见捧着,随我一道去钟粹见一见李氏。沿路都是满地的枯叶,偶尔能被我窥见灿烂的几片银杏。我将它们碾在履下,紧了步子,向钟粹去。